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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的彩色童话
作者:饶 远     来源:中华原创儿童文学网    点击数:

血,淌着红色的憧憬

  他摇晃着单薄的躯体,蹒跚地走着,赤裸的身上还挂着海浪咸湿的水渍。两行脚印,深嵌在海滩上,十个趾痕倔强地显示出他通 向辽阔旷野的意向。一步一步,他抖掉身上的狂野,注入青春的热血。他要去寻找一个绿色的梦……
  石砾和尖刺弄伤了他的脚板,一路上淌着殷红的血,把枯草、黑泥和白石染红了。枯草上便开出了梦幻般的血花,黑泥上便留下了 暗红色的搏斗故事,白石上也印上了桃红色的憧憬。
  他四处张望,苦苦寻找,拖着沉重的步履,艰难地向前跋涉。疲惫压着他的双肩,他跌跌撞撞,似一个醉汉。他无暇去包扎划破的 伤口。血,一点一点印记着他挣扎的路途;血,一滴一滴地燃烧着他的渴望。苦难和渴望同时吞噬着他的肌体,他更消瘦了。
  啊,可怜的孩子!
  这荒漠的残酷,使他在饥渴中昏倒了,倒在这干枯的大地上。他强撑开尘土蒙粘的眼帘,鼓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殷红的血 滴,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绿色的欢乐呢?他在昏迷中做着难于实现的梦。那梦像大海的潮,一会儿把他拥戴得高高的,一会儿把他摔落 到底层。
  也许,他会在梦的寻觅中死去。他的双腿再也无力站立在大地上了。
  这时,一群飞禽和走兽经过这里,看见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瘦弱的孩子。它们围着这个赤身裸体的少年,用鼻子闻闻他的鼻孔,喃喃 地说:“唉,可怜的孩子,死神正在向他逼近……”
  一只母狮撇下自己的孩儿,轻轻咬住他的胳膊,把他甩在背上驮着,对同伴说:“让我们救活他吧!”大家便拥着母狮,走向前面 的巨树。鸟儿们在天上“护航”,猛兽们簇拥在他的前后左右,像一支浩浩荡荡的护卫大军。
  这寂静的旷野,顿时热闹非凡。
  来到巨树脚下,母狮把他安放在地上,伸爪揉揉膨胀的乳房,把乳头靠在他的嘴唇上。他仍然昏迷不醒,紧闭着干裂的嘴唇。乳头 在他唇边滑下,急得母狮围着他团团转,焦急地喊着:“孩子,你张开嘴吧!”
  母狮望了一眼跟在屁股后边的幼狮,说:“你们等一会儿吧!”又把乳头塞进他的嘴里,奶水潺潺而流,淌进他发烫的喉咙里,像 一道清悠悠的小溪,灌溉着他奇旱的生命。
  甜润的奶水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他慢慢睁开了疲乏的双眼,如婴儿在母亲的怀抱里,拼命吸吮。奶水加速了他全身的血流。他恢 复了先前的力气,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鸟兽们都为一个生命的复活而蹦跳,而嚎叫。
  他看见了梦中的绿,看见了跃动着的生命。他笑了,第一次笑得这样舒畅,禁不住抱着母狮的脖子,热烈地吻着它泪水打湿的脸颊 。
  他伸伸双臂,抡抡拳头,旋转了一圈,好奇地打量着这块陌生的土地。他抬起头,望了很久很久。巨树以满身的碧绿遮盖了这一带 ,这是鸟兽们的天堂,各种快活的鸟儿,把巨树当作最称心的家,在绿丛中筑了数不清的鸟巢。而在绿阴底下,则是野兽们栖息的安 乐处所。鸟兽们把巨树当作自己的母亲,礼拜它为自己的保护神。
  巨树是高兴的。它每天听着鸟兽们的歌唱蓬勃地生长,树冠几乎能触到飘游九霄的云彩,夜里它则静观着鸟兽们美丽的梦境,努力 把枝枝叶叶向辽阔的旷野延伸,为它们造出一个清悠阴凉的乐园。
  忽然传来一阵阵悠扬的叮咚声,他快步跑过去,看见巨树旁边,有一个永流不息的清泉。这是巨树献给世界的厚礼,这是巨树养育 千千万万只鸟兽的乳房。它们称它是“巨树奶泉”。他喜孜孜地伏在泉边,伸出双手在奶泉里浸了一会儿,凉丝丝的,十分惬意。接 着,他又捧起奶泉的水,放到唇边,咕噜咕噜喝着,赞道:“啊,真是香甜如蜜!”
  从这一天开始,他便跟着鸟兽们天天畅饮着这香甜的奶水。他不再受干渴的折磨了,不再担心生命会枯萎了。
  奶泉使他瘦弱的躯体慢慢丰满起来。
  奶泉使他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
  他常常兴奋得张开双手,向着蓝湛湛的天空,大声呼喊:“巨树啊,我的奶妈!”是的,一个淌血寻找的绿梦,已经构筑成了他心 中的奇景。巨树使他和鸟兽们结成了至亲至爱的朋友;鸟兽们也把他当作自己队伍中的一个天使。他有时无比快活地跨上雄鹰的背脊 ,在蓝天悠然翱翔,把欢乐的歌声撒在云彩上面。而母狮和虎豹们也不愿吝啬自己的力气,轮流驮着他在原野上疯狂地奔跑。在这融 洽欢乐的日子里,他把昔日的痛苦和烦恼都抛甩在远远的天边了。
  巨树以慈母般的柔情看着这一切,甜甜地笑了。鸟兽们怎么也不会料到,他这么能喝能吃能笑,个子快速地长高了。它们渐渐要高 昂着头颅来望他越来越高的肩膀,有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越长越小了。而巨树明白:奶泉没有白费自己的希望,喝奶泉的人会像母树 一样长得巨大无比。现在,他以神奇的速度越长越高了,竟然如巨树一般魁梧。他可以用两只手指捏着猛兽的耳朵、尾巴或长鼻子, 轻轻地提起来,把母狮、大象、老虎等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像普通的人把一只小甲虫放在手掌上一样。

高,蹿出蓝色的妒火

  真的,巨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了。
  他和动物伙伴们相处得亲密和谐。鸟儿们飞累了,喜欢落在他宽广的肩膀上歇息、嬉戏,对唱动人的歌儿;或者钻进他的头发里玩 玩捉迷藏。野兽们奔跑够了,便比赛攀援他粗壮的腿,看谁先攀上他高高的腰间;或当他横卧在地上时,跳上他的胸膛,把他的胸膛 当作一个宽广的运动场,来一场威武雄壮的角斗。
  巨人跟它们在一起觉得挺快活,经常跟它们玩儿、聊天,一起唱它们爱唱的歌。
  可是……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身为巨人,与这些渺小的鸟兽平起平坐,有失自己的身份,他便开始厌烦了。
  有一天,他把鸟兽们集合在巨树底下,以权威的口气宣布:“从今天起,我要做你们的主人!”
  “什么叫做‘主人’?”母狮仰着脸问他。
  “你们真笨,‘主人’也不懂,主人就是大家都得服从的头儿,我要大家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大家都得听我的话。”说完后,巨人 昂着头,眼望天空,鼻子高翘,一副十分威严的样子。
  母狮看到他摆出这种从来没见过的神态,似乎明白了,说:“孩子,你是我们抚养大的,那么,主人应该是我们,而不是你。”
  巨人“谑”地站起来,头顶撞到巨树的一根横枝,痛得他“哎哟”叫了一声。他摸着起了包的头皮,恼怒地喊:“人,才是这个世 界的头儿,你们懂吗?”
  巨树忍不住了,“哗啦啦”摇摆着枝叶,说:“自古以来,我们就没分过彼此,你怎么向我们耍起威风来了!”
  巨人瞪了一眼巨树,大叫道:“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为什么敢长得比我还高!”
  “哈哈哈!”巨树的笑声震得大地也在摇晃,“你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你竟敢教训我呀!”鸟兽们觉得巨人太狂妄了,都一齐围着 他纷纷提出批评:
  “你不能不讲良心!”
  “你要再无礼,我们让你还变回一个瘦弱的孩子!”
  巨人越听越不顺耳,他望一眼狂啸猛吼的野兽,又瞪一眼高入云雾的巨树,一股蓝色的妒火立即从心底蹿起,“唰唰唰”地往头顶 上冲。他大吼一声:“住口!我不愿听你们唠叨!”
  “呜!”“呵!”“哇!”鸟兽们大声地哄叫,把巨人的耳鼓吵得嗡嗡作响。
  巨人真的火了,大喊道:“听着,从今天开始,一切听从我的命令,违反的决不客气!”
  看见巨人满脸怒容,几乎想把大伙儿一口吞下肚去,鸟儿们被吓得张开翅膀满天空乱飞,野兽们也惊慌得撒腿向四处逃散。
  “回来!”巨人大声命令,但没谁听。
  “你太过分了!”巨树叹息一声,语气显得不满。
  巨人正在火头上,听了巨树的话,说:“看我来制服你!”抓起大斧便向巨树的枝桠乱砍,“劈劈啪啪”,断枝落叶洒了一地。

网,编织黑色的报复

  巨人“忙”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斜睨着满脸怒容的巨树,说:“巨树,我现在只给了你一个小小的教训。我警告你,以后不 能比我长得更高!”
  巨树望着自己浑身伤痕,断臂缺肢的,怒火便在心中燃烧,大声吼着:“你,忘恩负义,对养育你的奶妈也敢下毒手!”
  巨人疯狂得双眼发红,在大石板上磨了几下大斧,斧刃上闪出一股寒光。他大喊一声“上!”又抡起大斧把巨树所有的树叶都砍光 了。巨树闭着痛苦的双眼,不愿再看巨人一眼。血,在它的伤口处喷涌而出,倒流进了一圈圈密密的年轮里。
  巨人的疯狂慢慢冷了下来,他*着腰审视着只剩下一条主干的巨树:它像沉船上的一根桅杆,载着不会航行的大地,在落日的余晖 中哭泣;又像一只大地伸出的臂膀,紧握着拳头,捅向昏暗的天空,呼唤出满腔的怨恨!
  巨人丢了大斧,坐在地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品尝着一个胜利者的喜悦。
  他终于制服了巨树。巨树的树冠已经被他砍断,这样,巨人就比巨树还要高出一头了。现在,大地上最权威、最巍峨、最有力量的 是巨人了!
  他放开喉咙大笑着:“呵呵呵……”这笑声像一声声惊雷,吓得天空也在颤抖,搅得满天空的白云乱翻。
  夜,悄悄地罩住狼藉的大地,带着惊悸的鸟兽们,从四面八方偷偷返回巨树大厦,希望今晚能在安乐窝里再做一个宁静的梦。当它 们看不见巨树那天盖似的枝叶时,大家伤心得嘤嘤而哭。它们拥抱着巨树的树干,声声呼唤着已经失去的安逸;它们用脸颊或嘴喙, 磨蹭着树干,尽情倾诉着对巨树的思念和爱恋……
  巨人盯着聚集一起的鸟兽们,想出了一个“妙计”。这一夜,没有月色——月亮不忍看见巨树的厄运;也没有星光——星星害怕听 见鸟兽们的悲鸣;甚至连风也躲起来,它知道,它再也不能在巨树的绿叶间弹奏出和谐的协奏曲了。
  夜,静悄悄,死寂寂。就在世界沉睡的时候,巨人却没有合眼,忙活到东方发亮。黑色的夜,掩饰了多少自作聪明的愚蠢者啊!
  当鸟儿们被黎明唤醒的时候,它们像往常一样,带着昨晚未圆的梦,准备舒展开翅膀,飞向辽阔的蓝天,“呼啦啦”却撞到天网上 。它们成群地飞来飞去,寻找通向蓝天的缺口,翅膀被折断了,头顶碰出了血,也没能飞出密密的天网。
  “唉,昨晚是不是蜘蛛神来了,结下那么大那么结实的网!”鸟儿们飞累了,撞痛了,便落在地上喘息。它们用尖嘴梳理着带血的 痛苦,用舌头舔着残破的惊慌。叽叽喳喳地议论,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
  在此同时,野兽们也醒了,它们按照昨天商定的计划,今天要与外地的野兽们比赛奔跑和厮打,选出最佳选手授予金质奖章,以鼓 励种族的强悍。当它们向外跑的时候,发现一排大栅栏挡住了去路,四处奔突也寻不到出口,只好面对着又高又密的栅栏叹息了又叹 息。唉,一觉醒来,世界竟变得这么小了!
  巨人躺在地上,微闭双眼,不时打开一条缝儿,瞧瞧这边,瞅瞅那边,得意地笑着。昨夜的辛苦,终于成全了他的霸王梦。他用巨 树的粗枝做了圆形的围墙,把这一带圈了起来,成了他神圣的领地。野兽们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他又用小枝桠做主架,抽出巨 大的树叶叶脉搓成了丝线,编织了密匝匝的天网,鸟儿们这回是有翅也难逃了。
  突然,一阵震天动地的笑声,惊得大地在发抖:
  “嘿嘿嘿,哈哈哈,嘿哈……”
  鸟兽们睁着惊愕的眼睛望着巨人,他每一声笑里面,都像藏着一把无形的尖刀,向它们的心脏插进去……
  巨人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张开两手,仰头大喊:“啊哈,我是大自然的主宰了!”

雪,涂满白色的骄傲

  巨树因失去了绿色的枝叶,感到全身的血脉也梗塞了。猛烈的太阳烤干了它赭色的铠甲,风也无视昔日的友情,把它的外壳剥掉 了。
  巨树赤裸着躯体,抗击着死神的诱惑。
  这一天终于不可抗拒地来到了。巨树感到浑身干涸得要炸裂,原来丰硕的乳房瘪塌下去了,它悲哀地叹息着:“天哪,我的奶水干 枯了!”
  从此,鸟兽们再也喝不到巨树香甜可口的乳汁了。
  巨人也不断地伸出火红的舌头,舔着爆裂的双唇。他觉得一股热辣辣的火从鼻孔、从喉咙窜进肚里,燎烤得全身的肚肠油炸似的发 烫,连骨髓也似乎在燥热中干化了。
  巨人要活下去。他向巨树磕头,拱手三拜,恳求它再挤出些奶水来,帮他解渴,拯救他的生命。然而,巨树已经奄奄一息,连话也 讲不出来了。
  巨人血红的眼睛盯视着母狮下垂的乳头,他忆起了初来时吮吸狮奶的情景,是它救活了他弱小的生命;现在,也只有母狮和它的同 胞才能支撑起他快要倒下的硕大的躯体。
  母狮和野兽们看见了巨人贪婪的目光,顿时浑身发抖,瑟瑟缩缩地企图奔逃。
  巨人知道,自从巨树奶泉干涸以后,在他神圣的领地上,已经没有水的影子了。
  干渴,是他对巨树残酷虐待所得到的回报。
  他使出了最残忍的手段抓住了几只鹿。这驯良的森林公民啊,还以为巨人跟它们开玩笑呢。来不及呼喊一声,巨人就割开了它们的 血管,吸干了那温热的血!
  母狮悲叹了一声,说:“伙伴们,我们的末日来临了。我活了这一把年纪,死后也可以瞑目了,但我们的子孙后代呢,我真为它们 的前途担忧。”
  “我们聚集起来,向他进攻,把生存的权利夺回来!”野兽们张牙舞爪地吼着。它们果真集结在一起,奋蹄直奔,浩浩荡荡向巨人 冲来。巨人看见了造反的野兽,悄悄打开了预先钉好的大囚门。复仇的热血把动物们烧灼得神志不清了,埋着头冲啊,冲啊,竟冲进 了巨大的牢笼。当它们停下来寻找巨人的时候,才知道上了他的圈套,便发疯似地乱碰乱撞,那结实的牢墙,把它们的锐气撞垮了。
  巨人望着被囚的野兽们,得意地大笑着。
  母狮以长者的威严,大吼着:“把我们放出去!”
  巨人掉转脸,根本不理睬它们的抗议。
  忽然,巨人打了个冷颤,双手抱着自己赤裸的躯体,回头望着从大栅栏外边吹进来的北风。
  “呼——呼——”没有了巨树的阻挡,北风变得骄横无忌,它不管巨人的威严和恼怒,发狂似地向他猛吹。
  巨人挥舞着大拳头,开口骂道:“北风啊,我要把你一拳砸碎!”
  北风并不惧怕巨人的拳头和炸雷似的吼声,把他的皮肤吹起了一个个饭碗般大的鸡皮疙瘩。巨人只好缩做一团蹲在地上,牙齿碰得 格格山响,那双失神的眼睛望着灰色的天空,这时,无数白色的碎片向他袭来。
  下雪了。巨人没有想到冬天这么快就来到了,一点过冬御寒的准备也没有啊!
  野兽们在寒冷中咆哮,鸟儿们在风雪中发抖。
  巨人想摘些巨树的叶子缝件衣服,或者剥些树皮筑一道挡风墙,但巨树已经一无所有。他的眼睛转向了囚笼里的野兽。
  巨人的十个手指像十个恶魔向野兽们扑来,这么迅速,这么凶狠,谁能逃脱?母狮首先成了牺牲品,虎豹狼貂,连小小的松鼠也不 能幸免,全成了巨人捕获的物件。
  他把野兽们的皮剥下来,缝制成一件巨大的皮大衣,穿在身上。雪花落在皮毛上,渐渐融化了。
  他把兽肉烤熟了,整只整只地丢进嘴里,像丢进无底黑洞。肚子里“叽咕叽咕”的饥饿声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又一阵猛烈的北风吹来,把他的头发吹得乱飞乱舞。两只耳朵冷得发麻。他打了一个哆嗦。“我要做一顶帽子!”说着,他四处追 扑,吓得鸟儿们拼命地拍打着翅膀,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天网把它们飞向蓝天的渴望粉碎了,一只只鸟儿只好束手就擒。
  巨人拔下了千万只鸟儿美丽的羽毛,做成一顶柔软的风雪帽,遮住了头发,遮住了耳朵。北风对巨人露在外面的两只大眼睛无能为 力了,便吹一声响亮的呼哨,远去了。
  雪一个劲儿地下着,把大栅栏围住的领地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巨人见北风狼狈逃走,而白雪对他也无可奈何,便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禁不住宣布:“我是统治大自然的帝王!”
  为了显示他的尊严,为了纪念他的伟大功绩,也为了让子孙万代永远牢记他彻底征服这块土地的“英雄”故事,他把巨树的主干为 自己雕刻成一座全身巨像。巨树主干的顶端是他的头颅,脸面按他自己的形象雕刻:高挑的粗眉,望天的双眼,撅起的厚唇,一副不 可一世的神态。主干两边的粗枝,恰似他的两只手臂,一只手*腰,一只手斜伸向前,有一种征服天下的威严。
  巨像昂然挺立在白色的颂歌中。
  巨人为这一切感到十分惬意,情不自禁地跳起了疯狂的霹雳舞,搅得地上的雪花满天空乱飞。

渴,吞咽紫色的惩罚

  巨人虽然用皮大衣裹住了自己巨大的身体,但并不觉得温暖。野兽们就是死了,也不甘心用自己的皮毛给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以温 情。他就这样在寒冷中蜷缩了一个昏迷瑟索的冬天。
  春风造访的时候,也没有带给他多少欢乐。因为巨树死了。他曾经拖着血迹寻找的绿,已成了遥远的记忆。他用呆滞的目光不时地 欣赏自己的巨像,再也激发不出当初那种英武的自豪感了!
  巨像毫无表情毫无生气地任春风撕扯,任春雨鞭打。巨人打了一个冷战,他扑过去,双手搂着巨像低声抽泣着,泪水和雨水顺着巨 像干枯的折皱“哗哗”地流向大地,然后被干渴了一个冬天的泥土吸干了。
  巨人搂抱着巨像度过了春天。巨像以它深扎大地的根,支撑着巨人未死的愿望,没让他倒下。
  可是,炎夏的烈日是如此骄横,竟把毫无遮掩的巨人晒得昏昏迷迷。他把皮大衣脱下来,披在巨像身上,把鸟羽风雪帽戴在巨像头 上。巨像已经没有冷暖的感觉了,任由巨人摆布。
  烈日,放肆地释放出酷热;孤寂,恶魔似地纠缠着巨人。眼前是火烤的干裂大地,耳畔是没有鸟鸣没有兽吼没有水流叮咚的寂寞。
  体外的热和心内的冷交替咬噬着他的肉体和灵魂,巨人眼睁睁地望着这个古怪的世界。他看见在发烫的大地上,升腾起浓浓的雾霭 ,紫色的,缥缥缈缈的。那紫色的雾,有时幻化成慈爱的母狮、雄健的虎、唱歌的百灵,有时幻化成一丛丛绿叶,一朵朵鲜花……他 实在饿了,向幻化的形象一把抓去,可是塞进嘴里的是一团飘散的紫雾。
  巨人感到双腿的支撑缺乏足够的力量,还不时地抖动几下。更糟糕的是,一股烈火仿佛从地心升腾起,烧烤着他的脚板,然后传递 到大腿,那火苗直往体内蹿,冲向喉头,把口腔烧烂,双唇烧焦了。
  他想大喊几声,向生命发出呼救,可是喉头似乎上了锁,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他想抓住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野兔充充饥解解渴,但在这静悄悄的大地上,一切生命都好像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无力地垂下了头颅,垂下了双手,垂下了疲乏的眼皮,自语着:“我成了这块土地的主人,然而,我统治了什么呢?”
  是的,巨人统治了什么呢?他以无边的权力统治着凝固的寂寞和沉郁的荒凉,统治着鸟羽做的“皇冠”和兽皮做的“王袍”,统治 着酷似他本人的雕像和它瘦长的影子。
  唯一还在他领地里能活动的是缥缈的紫雾。但巨人连这柔软的紫雾也控制不了啦!
  巨人感到了真正的悲哀。

岛,浮游天际的绿梦

  巨人万万没有想到,那用来阻拦野兽逃跑的高大栅栏,竟成了拘禁自己的囚笼,要是不逃离这地方,它将会被埋葬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怀着生的渴望,向栅栏走去,试图跨进另一个世界以拯救自己。但他刚迈出第一步,就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在地上。那“庞 大”的身躯竟是如此虚弱。
  当他稍微清醒时,又喘着粗气向栅栏爬去。沉重的身体在干燥的地上拖过,撩起漫天的尘雾。手肘出了血,膝盖磨破了皮,黑色的 灰尘便把刚刚淌出的鲜血,凝固成了紫黑色的血浆。他艰难地爬到了栅栏下边,手扶着栏杆想站起来,“扑通”一声又摔倒了。往日 ,他还嫌这栅栏太矮呢;今天,它却变得高不可攀,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这样地蔑视它的创造者。
  他喘息了一阵,背靠着栅栏坐了起来,望着那高大的雕像,觉得它的面目痉挛得近乎狰狞。他垂下眼皮,不忍看下去。
  绝望中他想,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儿,长出一双翅膀,飞到高高的栅栏外面去,那多好啊!外边,是有一个绿色的世界吧!可是,自己 编织的天网马上就把他飞离的念头窒息了。
  他的心在绞痛,无声地在呼喊:
  巨树,回来吧!
  鸟兽们,复活吧!
  活力啊,回到我的生命里来吧!
  可惜,从栅栏反射的回声,却使他更加痛苦——那回声那么忧伤,那么微弱,那么朦胧……
  昏迷中,他梦见天上飘下来一块绿色的小岛,他快步跑了上去,发现岛中央也有一个巨大的雕像,它戴着七彩鸟羽的“皇冠”,突 然飞上了天,“砰”的一声,“皇冠”散了,像一簇色彩斑斓的焰火,那些彩羽又变成了展翅飞翔了鸟儿!巨像披着的皮大衣也挣脱 了绳索的束缚,“哔哔剥剥”地炸裂开来,各种兽皮又复原成了生龙活虎的野兽……
  他看见母狮抖着长长的鬃毛,摇晃着丰满的奶子,轻快地向他走来了……
  巨树因为抛却了“皇冠”和“王袍”的束缚,抖了抖身子,顿觉焦枯的躯体里面流淌着生命的血液,长出了赭色的树皮,年轮随即 变活了……
  与此同时,高大的栅栏竟拔地而起,并排紧靠在一起的树枝呼呼地飞向母树,回到了它的躯干上。被尘土深埋着的树叶,也钻出了 地面,像千万只绿色的蝴蝶,飞上了枝头……
  巨树伸了伸臂膀,打了个呵欠,仿佛从长眠中刚刚苏醒……
  “呼啦啦”一阵响,天网破了,那些韧长的叶脉纷纷投向绿叶,满树的叶子便很有节奏地晃动,唱起了圆润的生命颂歌……
  耳边响起了奶泉潺潺流动的声响。那香甜的树奶,喷上了巨人干裂的嘴里。巨人咂咂嘴,伸出舌头舔了舔,会心地笑了。他流着热 泪向巨树跑去,伸出双手去拥抱它,挨近脸颊去亲吻它……怎么,嘴唇却是粘乎乎的?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唇上满是污血,吓得 他猛然睁开眼睛,四处一看,哪里有什么绿岛┅┅
  呈现在他眼前的仍然是他疲乏痛苦的木雕,干裂的头颅戴着鸟羽“皇冠”,毫无血色的躯干披着兽皮“王袍”。
  巨人哭了,但流不出一滴眼泪,呜咽不出半点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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