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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门立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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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芒从步行街金月亮网吧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下了一夜的大雪。
雪还在下，烂棉絮似的。室外楼梯的木蹬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叫人不得不小心着摔跟头。腰疼，肩胛酸，他又打了一个通宵。
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忽然一个“物体”动了一下，“物体”上厚厚的积雪抖落下来，竟亮出一个活人。一个女孩。穿一件不算厚的连帽短大衣。那不是水晶虫吗？她来这儿干什么？她呆好久了？为了什么呀？
吴芒的心动了一下，是女孩的美丽让他——怎么说呢，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没递过条子，也没QQ过，她来班上没几天呢。没有“关系”也让人心动，这很奇怪。水晶虫是从乌鲁木齐转来的，有人怀疑她有哈萨克斯坦血统，皮肤特别白嫩，但这也许是胡猜。不过她那如花的容貌让好些小男生稳不住，有人给她递条子，有人探听她的QQ号。今天，美丽女孩的脖子上套着一枚韩国品牌的Mp3，脸蛋冻得通红。
“你今晚别来打了！”女孩望着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
说罢她抽身就走，好像就为说这么几个字才来的。这让男孩诧异不已。“水晶虫，你这是……”他想问她几句什么，可是咯吱咯吱，女孩走了，踩着厚厚的积雪。
望着地面那堆落雪，吴芒想了一下，问自己，她在这儿站了多久呢？她想干什么呢？
吴芒没回家吃饭，更没回家做寒假作业，他对家和作业一样没兴趣。他只跟妈妈说在学校补课。他唯一的兴趣是打网吧。打网吧有什么不好？那是智商的大比拼，那是在自由王国里称王称霸，那里没有白眼和唠叨，那里才有真正的自我！那里有盒饭吃，有矿泉水喝，有老板的笑脸，有同伴的亲昵。那里睡觉有板床，撒尿有塑料桶……他找个网友玩了一会乒乓球，就又回到了金月亮。这位身经百战的电游高手，一天一夜，打打杀杀，驰骋得天昏地暗。
又是一个黎明。怪了，仍是下着鹅毛大雪。哦，气象预报说，大雪要下一周左右。
吴芒走下木楼梯的时候，“物体”又在等他。她抖落一身大雪，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今晚别来打了！别来打了！”她又走了。“水晶虫，你别走，你告诉我，你要怎样？”可是咯吱咯吱，女孩走了，踩着厚厚的积雪。
接下来的一天，吴芒有些心乱，水晶虫的影子老是在他眼前晃动，那“别来了”的声音时不时地响一下。那是好听的女声，柔柔的，细细的，含了企望和劝诫。她是不是喜欢我了？他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女孩都比较内向，来见一个面，就应当算很大胆的表示了。真是上帝送来的幸运！可是吴芒又想，我有哪一方面让她喜欢呢？功课不好，老师常常赏给白眼；家境一般，爸爸离他母子而去，妈妈在宣传部当个科长，也没有什么油水捞；自己的长相——怎么说呢？个头是有了，可五官的摆布有失协调。眼睛尽管盯住鼠标还好用，却毕竟近视，而且到底是显得小……吴芒想不明白，他甚至有个荒唐的想法，看看明天早晨她会不会再一次出现。如果她出现呢，就约她……他觉得这个夜晚是太长了。
第三个黎明仍下着鹅毛大雪，有风。哦，气象预报说，大雪还要持续一周左右。
吴芒还没走下木楼梯，就急不可待地朝下看了看，他非常希望那个“物体”在。在！“物体”在！厚厚的一层大雪把一个人儿包裹起来，美丽冻人啊！他的心都疼了。
“水晶虫！”他叫了一声，热血在太阳穴澎湃，“早上好！”
雪人没有回应。
吴芒走下木楼梯，上前为她抖落积雪。他想拉起她的手，给她温温。她特别冷，牙齿打战。风在步行街上撞来撞去打着尖厉的呼哨。她身上的雪跟往日不同，不是松松软软，而是一面结实一面蓬松，结实的一面，硬成了冰的壳子。她抖落一身大雪，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今晚别来打了！别来打了！别来打了！”她转身要走。吴芒果断地拦住了她。
“水晶虫，求你告诉我，求你，你要做什么！我想给你温温手。”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把手递给了男孩。手丫凉得像冰啊。
女孩说：“我要你别来打了。别来打网吧了。”
“可是你，”吴芒着急地说，“你两天了一句话都没说明白，总是转身就走……你今天别走，跟我说说……”
“我……我能说什么呢？”女孩现出特别为难的样子，“我嘴巴笨，不会劝人啊……”
“你会劝，你可以给我讲讲道理的！我会认真听的，水晶虫！”
“我认为，阿姨已经把道理都说尽了。阿姨在宣传部上班，还有什么道理讲不明白？我哪里还有新鲜的造句给你呢？”
男孩的心震动了一下：“你说的是……我妈妈？”
女孩望着他的眼睛，点头。一种羞愧感让男孩红了脸。
“你害羞了！”女孩说，“有哲学家说，害羞是一种特别伟大的情感！”
吴芒脸就更红了。
“你应该救救阿姨，不要杀死她！”
男孩吃了一惊，缩回了手：“谁说我要杀死妈妈？有谁这样造谣？”
“别人没说，是我说的。你有可能杀死她。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不想看到一个男孩杀死他的亲生妈妈！”
“你这……水晶虫，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杀死了我的妈妈！”
男孩后退了两步，他觉得水晶虫太让她陌生了：“你……真的吗？”
“我妈妈是高血压，因为我沉湎网吧，六天没上学，她在网吧的门前倒地身亡了。我不是个乖顺女孩，比如，爸爸妈妈给我取名叫水晶花，我自己改名叫水晶虫，堕落，直到现在。”
吴芒更加吃惊。
“而你妈妈，是低血糖！”
男孩没想过**的病。
“你可以听听这个了，吴芒。”
水晶虫把Mp3递给吴芒，滚动了一键钮，一个“文件”就从头播起。吴芒听到了**的哭泣声，还有乱纷纷的外人的杂音。女孩水晶虫的声音比较清晰，是跟三轮车叔叔问诊所。
“上周二，我正赶上你妈妈晕倒在网吧前。我和一位不认识的姐姐上前搀扶她。老板说你不在里面，可是我知道你在。我叫了一辆三轮把阿姨送到了健民诊所。她一醒来就呼唤你，儿子呀儿子呀，我看得出，她已经崩溃了。我用Mp3记录了现场。”
雪越下越大了，吴芒在美丽女孩面前无地自容。妈妈来网吧找过他好几次，他甚至问过妈妈要他回家干什么，为什么要他回家。妈妈早已不再勃然大怒，她只是流眼泪。
“你知道男孩女孩的不同是什么？”女孩问。男孩的脸红了。
“你别以为你知道，你不知道！真正男子汉的宣言是这样的——我是男孩，我必须勇敢！我是男孩，我应该承担责任！我是男孩，我照顾他人！我是男孩，我播洒阳光！”她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在我的印象中，有些男孩——并不是真正的男孩！”
吴芒陷入了怅惘。我就是她说的“有些男孩”了。如果没了妈，那……他眼前黑了一下。
“好，我不再来了！我保证！”他摸到口袋里有一枚卡币，掏出来，丢到木楼梯上。那里的雪立刻融化，卡币倏忽就陷了下去。
“谢谢你对我这样在意啊！”男孩说，“我一辈子记着！一辈子！”
“谢谢你对我这样在意！”女孩有泪。可是她调皮地说：“我已经忘了！”
满天大雪，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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