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在《雉带箭》中称赞张建封射技高强有言:“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这说的是张建封欲显示其巧,盘马弯弓做好充分准备,不轻易将箭一发而出。《马戏团到了镇上》的艺术手法有点类似“盘马弯弓”“以巧伏人”。这个作品说的是两个穷孩子很想看马戏,马戏团来到镇上,孩子们由于穷,买不起戏票,只得先帮马戏团做小工,累得精疲力尽,待到真正看马戏时,却因精神不支而睡着了。作品为了揭露马戏团剥削劳动力之残忍,揭示贫民孩子精神和肉体上所受到的惨无人道的摧残,—方面渲染孩子们看戏的欲望之热切,一方面却就是不让孩子们如愿以偿,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孩子们遇到的种种阻力,而且最终也未能让孩子们痛痛快快看好这场马戏。作品手法之高就高在这“盘马弯弓”,“欲擒故纵”,最后所达到的“以巧伏人”,即纵而后巧纵也。 作品一开始就同时从两方面着笔,一方面写“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兄弟俩到了马戏团的场地,发现马戏团还没有来”,兄弟俩来得这样早,说明他俩是多么热切盼望看到马戏。另方面作品描写:“辽阔的草地上空荡荡的,没有帐篷,没有穿着亮晶晶的紧身衣的少女们,没有大象和畸形动物……”这冷落空荡的场面与孩子们脑子里早巳幻想的热烈场面形成对照,使孩子们心中的希望变成失望。起首就给人一种急热先冷、急见先缓之感。 接下来,作品仍然从两方面展开,一方面孩子们感到来早了倒也好,由于穷买不起票,先来可先雇到马戏团的杂活,得到免票看戏的资格。作品在这儿对兄弟俩的外貌和穿着进行了描写,那穿着是这样描写的:两个人“同样是褪了色,穿旧、补过的斜纹布裤,短袖棉布衬衫,颜色虽然不同,剪裁却完全一样,同样的运动鞋,边儿都磨破了,用胶布补着。”几句简短的话表明他们是穷孩子,但从那裤子、鞋被补过,衬衫裁剪一样的细节,可看出他们还没有失去亲人的照料。接下去作品用了插叙的手法,叙述兄弟俩住在一个农业区中心的小村子里,马戏团难得几年来一次,可父亲遗弃他们之后,母亲就负担不起他们看戏的钱。这样就使读者清楚地认识到为什么兄弟俩很快安下心来,文化生活的贫乏和经济上的穷困,都促使他们不轻易放弃希望,那一时失望的情绪为能雇到杂活免票看戏这一新的希望所代替。另一方面作品写了哥哥爱迪对找工作又有些担忧。弟弟年纪小,要是人家只肯雇自己一人怎么办?放弃看戏固然不堪设想,抛开弟弟要受妈妈的惩罚,也是不行的,新的希望中又存新的忧虑。作品给人以欲走又留,欲扬又抑之感,虽然只是些小起小伏,却使人不得安宁,引人寻踪而探胜。 然后作品来了一个较大的起落,但起中就伴随着落的因素,起和落在开始的好几个小段几乎是同时存在,可见作品仍然是从两方面着笔的。作品先造成热闹的场面,给人又升起即将看到马戏的希望。“到了十点半,头一批堂皇的先驱队终于到了”,一是先驱队那些轰隆的拖拉机、高大的拖车、汽车,起重机、奇形怪状的大象之壮观,二是孩子们欢腾的呼声,飞奔而来的动作给人的惊喜感,三是从车里跳出来的一伙穿工装裤、斜纹布裤的人干这干那忙得不可开交的情景。这一切都造成一种热烈的气氛,对比原来冷清、沉闷的氛围,使作品形成一个高潮。然而在这高潮中,作品不忘另一方面的描写:孩子们叫喊着:“我愿意干活儿……雇我吧,”“你们要人帮忙吗?……你们要我干活吗?……你们要雇孩子吗?”这喊声与忙碌着的人们那“当心……注意……往后站”的吆喝声,以及拖车的轰隆声、汽车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咋听去都是这个大合唱中的和声,与热烈的气氛是协调一致的。然而细看作品,孩子们的喊声所得到的是没人雇他们,也没人理他们,“他们被人赶走或喝退”,不一会几由于拉回更多的拖车和人,这块广场已成为小孩子们的危险地带,“小哥几俩一再受到大声警告,叫他们走开。”许多孩子都没有被雇用,忧郁的心情攫住了他们。这便是热烈气氛中伴随着的失意,希望中隐藏着的失望,不过这一段总的趋势是给人带来希望,因为马戏团毕竟是来了!从而使情节进展进入一个高潮。 下面才由情节的大起变为大落,但没有忽略两个方面,即落中又有微弱的起。作品用大量的笔墨描写孩子们的失望,在失望中又时不时泛起一线希望,这希望很快被失望代替,总的趋势是失望,是情节的大落。雇工不成,年纪小的亚伦坚持要回家,哥哥爱迪就是不让,两人争吵着。有很多失望了的孩子坐在广场边,先听到的是下午演不成戏了,然后又听到刚好相反的消息,不仅能演出,十二点将雇用一些人,但是等到十二点,希望又变成失望,亚伦又吵着回家。不久,高大的帐篷—个个被搭起来,这动人的场面又给人带来希望,可是仍然得不到雇用,现在孩子们才真正体会到一心向往的这个光辉灿烂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是这般痛苦,他们“又凄凉又悲哀地互相凝视着,每个人开始在他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了解到金钱的无穷的、可怕的威力”。作品到此,已明显地表现出情节的大落,让读者的情绪也跌入低谷。 下面一段出乎意料,第一句就是“接着他们全都被雇用了”,真是起句如爆竹,骤响易彻,十分引入注目,使人迫不及待要看下去。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在孩子们面前“突然出来一个高大的、满面笑容的家伙”,来雇用孩子们干活了。作品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他如何打着唿峭,问着孩子们的年龄,用幽默的话使孩子们开心,然后连八岁的亚伦也被雇用了,孩子们欢呼着,发出赞赏的笑声。在这欢乐的气氛中,作者仍然不忘另一方面的描写,写了雇用是有条件的,督促员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有的孩子怕苦怕累,不到时间就来拿戏票,或完全躲起来,然后来拿戏票,都是办不到的。他能记住每个人的面孔,他随时都在监督着每个人。这席话意味着总算被雇用的孩子们,面临着的不会是什么轻松愉快,而是严酷的体力上的折磨!这又使欢乐的气氛中掺进一丝凉意。 被雇时的欢乐很快替之以劳动的紧张、激烈。下面作者详细描写了孩子们如何在拉里的指挥下,站好位置,热切地攥紧绳索工作着,亚伦一边劳动一边关切地问着,戏里有没有会玩把戏的狗,还有那些畸形动物什么的。紧张的劳动和热切的希望相随一起,使情节的热烈气氛在延续着.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作者又描写了孩子们劳动热情低落的一面:孩子们娇嫩的手掌被磨破了,胳膊沉重,手指也发疼了,不久,他们失去了劳动的兴趣。不过亚伦还没有停下不干的意思,在休息一阵继续工作后,亚伦才表现出先是累,后是乏,最后是筋疲力竭,浑身疼痛,于是表示“我不干了”,多亏拉里的掩护,他才能和大家一起完成了扎帐篷的任务。于是,又有了劳动后的欢乐和稍许的松快,使前面热烈的气氛没有完全跌落下去。 正当孩子们就要领到戏票时,出乎意料之外,督促员又给了孩子们搬椅子的任务,这样终于使热烈的气氛完全跌落下来。作品描写:孩子们很是气愤,但为了看到马戏,只好强撑着再干一阵,亚伦实在不想干了,是哥哥求他坚持下去的。孩子们在极其疲惫的情况下搬着椅子行进着,兄弟俩的脸“都由于过度疲劳变得灰白,淡黄色的头发好像在水里浸过一样”。“爱迪祷告着,他向亲爱的上帝祷告,千万别让亚伦停下来,并且让自己坚持下来。”另方面作品还写了督促员在一旁用不干活就休想拿到戏票来反复威胁他们,这可恨的声音更使孩子们的情绪越来越糟。 作品写到此,故纵之笔显然巳写尽浓淡之墨,情节的峰回路转、起伏跌宕使读者的情绪已经饱和,“盘马弯弓”之箭如再不发出,人们就要失去等待的兴趣了,可以说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大同小异的起伏了!作者显然揣摸了读者的心理,恰逢其时地一转,写孩子们的工作总算结束,他们总算得到了看马戏的机会,使情节的进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但这毕竟是在劳累过度之后得到的机会,作者准确地把握了孩子们的特点,怀着深切的同情写了他们此刻的表现。连年长的孩子也是用疲乏的声音发出得意之声,年幼的孩子虽然也感到了最后的胜利和自豪,但仍然一声不响地站着,“乏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开始看戏了,这应该是孩子们最愉快的时刻,然而却出现了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情景,虽然亚伦、爱迪还喃喃地说着“小丑、狗,大炮,它们全是我挺想看的”,“还有大秋千”,可是不一会儿,“哥儿俩把头耷拉在柔软的脖子上,互相倚傍着,呼呼地睡着了。”稍许的热闹很快变成了沉寂,沉寂中听到督促员和助理督促员的一番对话。他们心肠再狠,也发出了感叹:“这些可怜的孩子!”接着是更令人心酸的场面,“孩子们给一声炮响惊醒过来,吃惊地抬起头来,像做梦似的,他们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炮口里射出来”,“周围响起一阵鼓掌声,接着四面的观众都站起来。开始回家。”作品妙就妙在与其完全没有看到这场演出,莫如看到了一星半点精采之处就告结束,更令人遗憾,令人失望,令人伤心的了!作品写到此还不够,还描写兄弟俩只好回家,“他们悄悄地哭着,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话语不多,也没有惊人之举,或慷慨陈词,然而却真切自如,打动人心,让人不由得哽咽在喉,怀着沉甸甸的心情合上书本。作品就这样在新的阶段经过一起一落,最后让人的情绪跌落至低谷而告结束。 欲擒故纵见真谛,作品通过孩子们很想看到马戏而就是难能如愿,让其中的矛盾一会儿尖锐,一会儿缓和,但就是难能解决;让情节的进展时而紧张,时而松弛,但就是难能彻底愉快;让笼罩作品的氛围时而热烈,时而冷落,直到最后才给人以一片凄清。由此显现出对劳动力的剥削和压榨是够残忍的了!对那幼小心灵的摧残是够冷酷的了!这个世界 提供给孩子的人道主义是够吝啬的了!思想的深刻性,作品之撼人心弦,正是由于放笔故纵而后擒,猎取了更好的艺术效果。
附:
马戏团到了镇上 [美国]艾•马尔兹
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兄弟俩到了马戏团的场地,发现马戏团还没有来,辽阔的草地上空荡荡的,没有帐篷,没有穿着亮晶晶的紧身衣的少女们,没有大象和畸形动物,也没有镇上传说的关于马戏团的其他东西。七岁的亚伦很失望,从心底里发出—声悲叹:“也许不会来啦!” 十二岁的爱迪冷静地回答:“广告上说是星期六,对不对?别傻啦。”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咱们早来很好,咱们准能找到工作,懂吗?先来的先雇用。” “他们会不会要我,爱迪?” 受迪真想这么回答:“你这个傻瓜,这问题你要问多少遍?我怎么知道?”可是他自己也非常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就改口说,“我会替你找到工作的,你让我来提好了。” “准保有小丑吗?” “总是有小丑的。”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没错儿,”爱迪从袋里掏出童子军小刀,打开一叶刀片,“咱们来玩‘割地皮’吧。可以消磨时间。” “我最想看的是小丑,”亚伦嘟脓着说,“小丑和可以打出人来的大炮。要是不来,才叫人难受呢。” 他们盘腿坐在草地上玩起来。虽有点风,但天气很好;太阳已经很暖和了,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犁过的土地、刚割下来的干草和各种野花所散发出来的香味。 除了身长和体重不同以外,兄弟俩的外貌很相象,两人都是亚麻色的头发,都是白皮肤,蓝眼睛,瘦削、清秀的脸,两人的身体都瘦长、结实。他们的衣着更显出他们是同胞兄弟:同样是褪了色、穿旧补过的斜纹布裤,短袖棉布衬衫,颜色虽然不同,剪裁却完全一样,同样的运动鞋,边儿都磨破了,用胶布补着。他们一边玩着游戏,一边谈着马戏团——心里却暗暗地担忧。爱迪从来没看到过大马戏团,亚伦压根儿没看到过马戏团,他俩心里都存在着一个大问题:这个马戏团今天是不是可以看到。 他们住在印第安纳农业区中心的一个小村子里。马戏团难得几年来一次,这天正是马戏团老板认为值得来一次的“演出日”。宣传这个为时一天的大场面的招贴画刚刚贴出,两个孩子马上奔到他们的母亲那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象往常一样,先听他们讲,然后也象往常一样,回答他们说:“对不起,孩子,两张票要花一元二角钱,我可没这份儿钱买票。”孩子们从来不争论。自从三年前他们的父亲遗弃了他们以后,这些“不行”和“对不起”的字眼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撵不走也赶不掉。 但是紧接着这次谈话之后,爱迪从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那儿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要是你去得早,要是你帮着提水,帮着安排座位,或者帮着做点其他工作,你就可以免费进去看戏。因此,在七点四十分,这两个叫坎贝尔的兄弟就到了这儿,还带了两片用纸袋包着的花生酱三明治,哥儿俩都渴望能找到工作。可是他们的工作还没找到,他们却有很多理由为自己担心。亚伦担心的是人家会不会要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干活,爱迪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在母亲出去做工的日子,他负责照看弟弟。这次,母亲答应他们出来是有条件的,要他答应决不离开弟弟。他答应了——可是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人家只肯雇他一个人,因此他得作出抉择,看马戏呢,还是照顾弟弟。放弃马戏是不能设想的,可是,如果放任亚伦自个儿打发这一天,让他独自走一英里多路回家,那就是说要挨一顿痛打和没有晚饭吃。这样,爱迪一边玩着“割地皮”游戏,一边担忧着。无论他怎样决定,都免不了倒霉。 从八点钟到八点半,到九点。来到广场上的孩子越来越多。坎贝尔兄弟停止了游戏,象两个身在敌国的间谍似的兜着圈子。他们盘问每一个新到的孩子是买票进去呢,还是干活儿免费进去。想干活进去的孩子已经很多。他们估量着每一个新到的竞争者的年龄、体力以及在这个劳动力市场上可能的竞争。 到了十点半,头一批堂皇的先驱队终于到了,轰隆轰隆的拖拉机拖着一列拖车。这些高大的拖车都漆成红色,两旁标着“蓓雷兄弟马戏团”的白色大字。—阵响亮的、欢腾的呼声从那群等待着的孩子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们穿过草地飞奔而来,嘴里高喊;“我愿意干活儿……雇我吧……我力气大。”没人雇他们,也没人理他们,除了有时有人吆喝:“当心……注意……往后站。”拖车越到越多,散布在广场各处,随后又驶来几辆旅行汽车,从车里跳下一伙穿着工装裤韵斜纹布裤的人,一下车就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把拖车两侧的车板放下来,露出几大插帆布和一些又粗又大、五颜六色的长杆;另有些人爬到拖拉机上,开动起重机和打桩机。 坎贝尔兄弟跟其他孩子一样,急煎煎地从一个忙碌的场所奔到另一个场所,用微弱的童音急切地叫喊:“你们要人帮忙吗?……你们要我干活吗?……你们要雇孩子吗?”他们被人挥手赶走或喝退,这些人倒不是不和善,而是已经误了时刻,这会儿正忙得厉害。拖车和人越到越多——跟着来了一队奇形怪状、动作迟缓的大象,共十四头,摇摇摆摆地走来,每一头象用鼻子卷着前面一头象的尾巴——接着帆布打开了、铺在地上,甚至有几头象也用鼻子来帮着拉拽——这时小哥儿俩的心里失望极了。亚伦叫道:“他们不会要我们干活儿的,你瞧,全是谣言。”爱迪很想劝他安心,但他自己先安不下心来,因此不能给他弟弟什么安慰。广场上这么忙,要做的工作这么多,却放着他们这些有用的孩子一个也不雇,在他们看来这实在太莫名其妙,也太可恶了。 拖拉机依旧隆隆开走,拉回更多的拖车和人。不一会儿,这块广场已成为小孩子们的危险地带。小哥儿俩一再受到大声警告,叫他们走开。他俩闷闷不乐,一声不响,只好缩到一个冷静的角落里,那些不干活的象也都排成队并排站在那儿。他们在那儿遇到了其他孩子,互相交谈之后,知道谁也没被雇用。他俩坐下来,瞅着大象,瞅着广场上的忙碌景象,心里越来越忧郁了。 “我早就对你说了,”隔了一会亚伦喃喃地说,“他们不雇孩子。咱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干吗?这儿比家里好玩多啦。” “不,不好玩,咱们要是看不到马戏,就不好玩。” “咱们不是看鬼大象了吗?你干吗不看大象呢?” “我看腻啦。我想看小丑。要是看不到小丑,我就不要呆在这儿。” “呃,你不能回家,你要回家,我就给你一个耳光。” 亚伦尖叫起来:“你不敢揍我。我会告诉妈妈。” “呵,听着,不要小孩子气了。我不会揍你。可是你回去干什么?这儿更好玩呢。这儿不是还有时间找到活儿子吗?” “我想看小丑,”亚伦嘟哝着说。 到了十一点。他们打开纸袋,把两块花生酱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了。现在有更多的孩子跟他们一起坐在广场边,中间也杂着几个成年人。有种种流言,说什么马戏团到得晚了,下午演不成戏,因此一个孩子也不雇。可是紧跟着的是一个刚好相反的说法;为了要在下午演出,需要更多的人帮忙干活。每一个愿意干活的人将在十二点雇用,除了一张免费戏票外,还给一块钱。“你瞧,”爱迪得意地嚷道,“我叫你等着的。”亚伦听了也兴奋起来。可是到了十二点钟依旧没有人被雇用,他又吵着要回家了。 不久,一座高大的帐篷在广场的一角搭了起来,据说是马戏团人员的厨房,还说需要一些孩子去帮忙安排桌子和长凳。可是没有人来雇他们,几个比较年长的孩子走过去询问,立刻被赶开了。关动物的帐篷搭好了,帆布的围墙在风中不住地舞动,随后杂耍帐篷也搭了起来。最后,到了一点钟,高大的大帐篷支了起来,这确是个动人的场面,所有的旁观者都吆喊起来——可是这几没有工作给坎贝尔哥儿俩或其他孩子们做。场上只有一种惨淡的景象:几个马戏团工作人员跑来,沿着场边隔一定距离打上一些桩子。他们捶进木桩,套上绳索,又走开了。 小哥儿俩坐在地上,身子紧挨着身子,默默地一声不吭。三个星期来,他们一心向往着这个光辉灿烂的日子。谁知到了这一天,却变得这样痛苦。又等了半个钟头,一个坐在他们身旁的孩子站了起来,大声说他想去看看那个杂耍场是不是开放了,允许买票的人进去。他俩转过身来,象瞅着敌人似的瞅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随后转回身来,又凄凉又悲哀地互相凝视着,每个人开始在他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了解到金钱的无穷的、可怕的魔力。 接着他们全都被雇用了。在他们面前,突然站出来一个高大的、满面笑容的家伙,穿着一套脏稀稀的蓝哔叽服装,一条鲜艳的领带在风中微微飘动,一顶巴拿马草帽斜顶在他秃脑袋的后脑勺上。他把两个指头插在嘴里,尖声打了个唿哨,看见一长排孩子发愣的神情,就哈哈笑起采,随后高声喊道:“你们这些孩子有谁要看马戏的吗?”大约有八十个孩子从五岁到十六岁,一齐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叫嚷说要看。那个家伙笑了,又尖声打着唿哨要他们静下来,然后说:“我想你们是要看的。来,靠拢点。”孩子们钻过绳子,围住了他。他忽然指着亚伦说:“你,小于——你几岁啦?” 亚伦结巴着,很快撒了个谎:“八岁。” “很好。我只要知道你过了两岁就成,我们是不用两岁以下的孩子的。” 孩子们发出一阵赞赏的笑声。那个家伙跟着他们一起笑,随后突然严肃起来,迅速地打着唿哨要他们安静。他现在用略有点严厉的目光盯住他们的脸,但他薄薄的大嘴的角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好好听我讲,孩子们,不再说笑话了。”他举起一张褐色的纸片,“到了开演的时间,我给你们每人一张这样的戏票,你们可以免费进去看戏。要你们干的活儿,就是帮着拉几根绳子,因为今天刮风。随后你们帮着安排座位。你们工作也许一个钟头,也许一个半。”他又指着亚伦,“谁都不指望你的力气跟大孩子一样大。要是你们全是大孩子,对我说来当然更好,可你们不是。不过只要你好好干活,你也可以拿到一张戏票。” “我愿意干。”亚伦热烈地叫道。 “我愿意干。”一个五岁的孩子响应着。 “很好。你们这些孩子今天运气真好,非常好。别的时候我们跟火车联络得好,动手得早,我们只要二三十个孩子就够了。可是今天我们来晚了,所有的孩子我们都要。”孩子们欢呼起来,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可是你们听我讲。公事公办。什么样的把戏我都知道。我在马戏团呆了十六年,可是督促孩子倒有九年了。我的名字叫‘督促员’。你们有什么事要问,就叫‘督促员’。有些孩子只工作二十分钟,就去躲到帐篷下面,随后来向我要票,可他们拿不到。还有些孩子不规距,不到开演时间就想离开。他们也拿不到票。也有些孩子根本不在这儿,可是两个钟头以后也来要票,说是跟你们一样干了活。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的为人。公事公办。我不会自给戏票的。你们知道我干吗当督促员?因为我记得面孔。我刚才仔细瞅着你们每个人的面孔,谁也不能说他在这儿干了活,除非我的两只眼睛在这儿亲眼看到了他。你们明白吗?” 孩子们喊着说他们明白了,并且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来,”督促员咧着嘴微笑着,眺眺蹦蹦地向关动物的帐篷那儿跑去。坎贝尔兄弟俩眼里闪着得意和喜悦的光芒,紧紧跟着那群奔跑着的孩子。他们跑到约莫四十码以外的那个帐篷时,督促员的胸脯一起一伏,气喘吁吁,汗珠不断从他的两边太阳穴滚下来,顺着肥胖的两颊直淌。他兴高采烈地笑着说:“我知道我自己不能跑……跟你们孩子那样。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实在到得太晚了。昨儿晚上下大雨呢……”他伸出又短又粗的食指朝他们指划着,忽然高声叫起来,“你们知道吗?今天下午演不成戏啦,除非你们把活儿干得又快又卖力。我要你们加倍努力。”他把两个指头插在嘴里,尖声打了个唿哨。叫道:“拉里,叫你管着绳子,你人到哪儿去了?” 一个比较年轻的人,脸也没刮,头发乱蓬蓬的,穿着污秽的卡其工装裤,从关动物的帐篷里跑了出来。督促员责备地指着飘动着的帆布,怒冲冲地问:“你要它吹下来吗?我叫你先拉绳子的。” “不能什么都干呵,”他气呼呼地回答说,“是乔叫我去给那些羚羊铺草的。” “那个乔怎么啦,跟羚羊结婚了?我不会感到奇怪的。快把这些绳子扎紧,-别等风把帐篷吹倒。你们这几个孩子,” 他伸出两臂,对包括坎贝尔兄弟在内的六个孩子作个手势。 “你们跟我的朋友拉里在一起。听他吩咐。” “等一等,留几个大一些的可以吗?”拉里很不高兴地问,这一群孩子中间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体比较结实,其余五个年纪都很小,“留几个有力气的好吗?” “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帐篷,我还得把那些个椅子搬进去呢。你以为五千把椅子会自个儿生脚走进去吗?”他转身向这几个孩子说,“你们在这儿干完活儿,马上到大帐篷里来。我给你们戏票……来,孩子们。”督促员跑着走了,其余的孩子跑步跟在他后面。 “呵,呵,”亚伦异常骄傲地低声对他的哥哥说:“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算小。” “现在加油干吧,”爱迪忠告说,“咱们得干在别人前头呢。” 拉里又是尖刻又是幽默地说:“好吧,你们这些个苦力,三个一边,站在绳子两边,最小的孩子靠近我。”一群孩子站好位置,热切地攥紧粗重的绳索。拉里弯腰俯在低低的木桩上,熟练地解开一条一端系着帐篷、另一端拴在桩上的绳索的结子。他用绳子在桩上打了个活结,用两手攥着。“好,拉!”孩子们用力拉,拉里也使劲一抽,“拉!”他们又拉着,眼看帐篷慢慢绷紧了。“使劲拉!拉住!”他迅速在桩上套好绳子,打了个结,又走向另一个木桩。他们等着他解结的时候,亚伦兴奋地悄声对身旁的爱迪说:“问问他戏里有没有会玩把戏的狗。” “嘘!咱们别去麻烦他。” 命令来了。 “拉!”他们拉着,“拉!……使紧拉!……拉住!” 他们从第二根木桩走到第三根,到第四根,到第五根。很快地,哥儿俩对他们所干的活儿失掉了兴趣。使劲拉一条粗麻绳,帐篷又给风刮得直飘荡,这是很吃力的重活。绳子经日晒雨打多年了。麻刺儿刺痛着、磨擦着他们的皮肉。隔不多久,他们娇嫩的手掌都磨破了。亚伦的胳膊开始沉重起来,手指也发疼了。一长溜双排木桩望过去看不到头。而拉里的命令又下个不停:“拉!拉!使劲拉!” “我手疼!”亚伦忽然叫了起来。 “在手上吐点儿唾沫,”拉里劝他说,“别让手发烧。” 孩子们都在掌心上吐了唾沫,然后鼓起劲儿来继续干,可是这种劲儿也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发现在手掌上吐唾沫并不顶事。皮肉在继续发红,而且越来越疼,他们拉的时候就不象以前那么有力,花在每一条绳上的时间也比较长了。 “把身子倚着绳子,”拉里开始说,“使劲拉,知道吗?” 他们埋头在一大堆绳索和木桩中间,他们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不住地眨巴着,因为咸汗珠不断流进他们的眼角。他们的两腿因为用力过度,在索索发抖。他们只习惯于做剧烈游戏,但并不习惯于做劳苦工作的年轻娇嫩的身体渴望着休息。“拉!使劲拉!” 爱迪•坎贝尔,又喘又累,开始焦急起来。他因为自己感到疲乏,所以更为他的弟弟担忧。亚伦要是停止工作,就会马上给开除掉。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他将怎么办呢?尽管他很怕拉里,他却突然勇敢地问道,“先生,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吗?” 拉里伸直身子,同情地笑了一声,说:“才干了一半呢,孩子。” 他们中间那个十五岁孩子在他粗大的掌心里吐了口唾沫,骄傲地说:“我不累。” “呃,你不累,我可累呢,”拉里对他说,“好,就休息一下吧。”他仰起头来,凝视着蓝色的晴空,笑着说:“在马戏闭工作的人,都应该先检查一下脑袋。我讨厌这刮风天,宁可下雨,可别刮风。” “你觉得怎么样?”爱迪焦急地低声问他的弟弟。 “我累极啦。”亚伦承认说。 “我也累了,可是你不会停下来不干吧?” “哦,不会的,我要瞧小丑呢。” “这才是个好孩子。” “你的手疼吗,爱迪?我的手疼得厉害。手都起泡了,你瞧。” “我的手也疼,可是你不会停下来不干吧?咱们已经干了一半啦。” “哦,不,我不会停下来的。” 另外一个孩子问: “先生,您知道现在几点钟啦?” “两点过一点儿。咱们干吧,孩子们。” “戏在两点半开演,是不是?” “这个季节从来没这么早开演过。我想总得在四点开演。” “那么,您可知道我们可以去瞧杂耍吗,瞧瞧那些畸形动物什么的?”亚伦迫切地问,“我们的戏票是不是也包括这个?” “我不知道,我不是管这个鬼马戏团的,”拉里尖刻地回答说,“来,拉吧,拉!使劲拉!” 他们继续工作着,亚伦先是累,后是乏,最后是筋疲力竭,浑身疼痛。他听到爱迪喘着气低声鼓励他说:“加油,弟弟,只剩几根啦,弟弟。”可是他已没有力气回答。他发现自尊心和欲望都对付不了发烧的手和沉重的胳膊。他停下来不干了, “呵,干下去吧,”爱迪急切地恳求说,“我求你。” “我干不了。” “你还是坐下来吧,”拉里气哼哼地说,“反正你也干不了什么活儿。” “你会拿不着戏票的,亚伦,”他的哥哥绝望地叫道,“请您让他干下去吧,先生。” “呵,甭说啦,要是你担忧的是票子,就甭去想它好了,”拉里说,“你以为我会去报告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啦?”他又对亚伦说:“你跟咱们一起行动,这样督促员就看不出来。来,拉吧,孩子。” “呵,谢谢您。”爱迪叫道。 “拉!使劲拉!” 高大的帐篷终于牢了,所有的绳索都已扎紧,帆布也不再怕风吹了。“天哪,”拉里说,“好了,牢了。”他瞅着那些孩子,轻声地吃吃笑着。那个十五岁孩子还好,可是其余的孩子都跟亚伦一样,已经筋疲力竭。所有的孩子,包活爱迪在内,手上都起了泡,“起泡了,是不是?”拉里说,歪着嘴笑了笑,“好吧,跑到督促员那儿去要票吧,我想你们的工作是值这么一张戏票的。” “我不累,”那个十五岁孩子夸口说,“我是干惯重活的。” “很好,孩子。” “谢谢您,先生,”爱迪嘟哝着说,“我是指我的弟弟说的。” 拉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戳了下他的肋骨:“改天你得同样地帮助我呵。” 亚伦问;“我们可以在哪儿找点水喝吗?我渴极啦。” “看见那边那个小帐篷吗?那儿有个水壶。要是看见有啤酒,打个唿哨通知我。”拉里咧嘴笑着,回到关动物的帐篷里去了。 孩子们缓步穿过广场,心中荡漾着工作胜利完成后的喜悦。他们互相比着水泡,都假装说自己只有一点点累。亚伦悄悄地对他哥哥说:“我干得不坏,是不是?” “你当然干得不坏。” “我本来不会停下来的,可是我的手疼极啦。” “你干得顶好,你干得呱呱叫。” “你累吗?” “唔,有点儿累。” 水是温热的,带着点帆布味,但他们都愉快地畅饮着。随后他们的精神好象恢复了一点,就用比较促的步伐向大帐篷走去。 “我希望你问问他有没有狗,”亚伦说,“除了小丑,我还要看狗爬着梯子什么的。我希望他们有狗。” “我等会儿问督促员,”爱迪回答说,“他知道的。” 他们在大帐篷附近找到了督促员。他正站在一辆拖车前面,指挥着一长溜奔跑着的孩子搬运椅子。他们一齐走到他跟前,由那个十五岁孩子带头。他说:“督促员,我们来了,我们把绳子都扎好了。你有戏票给我们吗?” “当然有,”督促员兴高采烈地回答说,“现在只要搬几把椅子,搬到里面去,两个人一组。” 爱迪微弱的声音说:“你是说我们还得干活吗?” “咱们不是还得把这些椅子搬进去吗?”督促员笑嘻嘻地回答,“没有座位演不成戏哟。还只有搬进去一半呢。搬吧,椅子不重。” “你刚才答应给我们戏票的,”那个十五岁孩子气忿忿地责问道,“你干吗不给我们呢?” “瞧,”督促员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甭管我的事儿。我的工作是把这些个椅子搬进去。可是天刮风,咱们得拉些绳子,那有什么办法?多做点事儿不会累坏你们的。我的工作就是搬椅子。怎么,你们就这样懒惰,不愿意搬几把椅子吗?好,到底搬不搬——搬呢,还是不搬?” “好,搬吧,”大孩子嘟哝着说。 “很好,再找个人一块儿加入到队伍里去。过来,你们这两个黄头发的孩子,是兄弟吗,快点干。” “我们累了,”爱迪说,“累极了。” 督促员掠了掠头发。“稍微累点儿是累不坏你们的。你们不是来干活的吗?”他推他们一下,把他们推进了拖车前的队伍里,“马戏再等一刻钟或二十分钟就开演啦。” 亚伦用带哭的声音对他的哥哥说:“我一点儿活也不能干啦,爱迪,我累极啦,我的手疼得厉害。” “可是只有一刻钟啦,他说椅子不重。” “我什么也干不了啦,爱迪。” “呃,听我说,”爱迪绝望地低声说,“你就装个样儿,可以吗?我一个人来搬椅子,你在另一头扶着,装个样儿。” “呃……也许可以。” “搬呀,”督促员兴高采烈地叫道,“把椅子搬进去,外边有一大群人在等着看戏呢。” 椅子平放着一叠叠堆在拖车里。全是木头折椅,三把一捆,用带子绑着。一个淌着汗的马戏团工人站在拖车上,迅速地把那些椅子一把把往下递给一个十六岁的强壮孩子,那个孩子又把椅子转递给两个一组的孩子。每一组孩子在督促员兴高采烈声音的鞭策下,飞快地向那个约在二十码以外的大帐篷奔去。 “咱们要加快点速度。今天实在太迟了。你们不是要看马戏吗,孩子们?来,你们哥儿俩,轮到你们了,快拿一把椅子。” 爱迪双手握着椅子,亚伦用疲倦的胳膊把椅子的另一端尽力往上抬着。他们喘着气向大帐篷奔去,帐篷里人来人往,忙成一团。各种新奇的器械正往帐篷顶上拉,人们叫喊着,椅子乒乓地响着,一群穿制服的乐队舞台上调音,发出一阵不成调的声音。一个声音叫道;“喂,别呆在那儿——把这些个椅子搬过来,孩子们。”他俩按用一个助理督促员的指示,奔向一排排逐渐高起的木台。他们爬上木台,差不多一直爬到顶上,看见有一些人正在安排座位。他们放下椅子,爬下木台,闪过一组组上来的孩子,躲开一辆拖拉机。爱迪说:“慢点儿走,咱们在回去的路上歇一会儿。”池们刚放慢脚步,助理督促员的声音象鞭子一样向他们抽来:“嘿,你们这两个孩子,你们是干活呢,还是磨洋工?这儿不准有人磨洋工。”他们又奔跑起来。 刚才是一大堆绳索和木桩,观在是堆得山样高的折椅。一辆拖车空了,另一辆又接上来。这工作倒不象拉绳那么费劲,因为他们总可以在回来的路上稍稍歇一下,可是他们反而感到受不住,因为他们实在累得太乏了。亚伦老是要坐下来,说他非歇一下子不可——爱迪老是向他恳求着。“你一坐下来,就会给开除的。瞧,是我一个人在搬椅子呢。你不是想看滑稽的小丑吗?是不是,亚伦?”但他自己不一会儿也跟他弟弟一样筋疲力竭了。他们俩的脸都由于过度疲劳变得灰白,淡黄色的头发好象在水里浸过一样。 逼着他们干活的是督促员。他们恨他,这很管用,他们不能掩住耳朵不听他的话,这也很管用。“你们瞧见那个家伙吗?他想不干活拿到戏票。他说他累了。嘿,这不是太糟糕了吗?他要干活,可是不肯少许累一点儿。好,你走吧,小子。你索性走开好了。你可甭想在我这儿拿到戏票。你们这些孩子,现在听我说,马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只要再等十分,十五分,或者二十分钟。要是你们想看戏,就快搬椅子,现在只剩下半车椅子啦。多干一点活儿不会累坏你们的,实际上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哈哈。你们搬椅子,我来督促,哈哈,世界就是这样的。快搬吧,孩子们。” 爱迪祷告着。他向亲爱的上帝祷告,千万别让亚伦停止工作,并且让自己坚持下去。他祷告着,希望经过这样的辛苦:工作之后,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来阻挡他们,使他们看不到戏。 等到最后一辆拖车搬空,最后一把椅子排好的时候。已经是四点过五分了。大帐篷里面,铺着木屑的场子已经打扫干净,乐队已开始奏乐。孩子们排队站在督促员前面,等着他发戏票。那些年长的孩子用疲乏的声音得意地说:“瞧咱们今天可干了不少活,嘿?……我真想跟马戏团一块儿旅行呢。”那些年幼的孩子一声不响地站着,乏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他们也同样感到最后的胜利和自豪。督促员仍用兴高采烈的声调说:“你们这些孩子要是在今儿晚上十点半钟再来,把这些个椅子搬出去,我们就给你们一大把钱,大大的一把钱。好,孩子们,象我刚才说的,你们现在进去好好看戏吧,你们决不会看过这么好的马戏。” 象做梦似的,小哥儿俩走进了大帐篷,助理督促员说:“干活的孩子上那边去。”他们走到指定地点,找着了座位,并排坐下,两眼迷迷糊糊的,身子缩成一团。帐篷慢慢坐满了,乐队响亮地奏着乐,聚光灯照在铺着木屑的场子上。亚伦喃喃地说:“小丑、狗、大炮,它们全是我挺想看的。” “还有大秋千,”爰迪喃喃地回答说。 他们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们眨巳着眼睛躲避灯光,让自己疲乏的身体在阳光灿烂的温暖帐篷中松驰一下。现在乐队的声音开始低下去,一个报告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但他俩谁也没听清他说些什么。乐队又响起来,几个印度舞女从两边跑出来。她们转着圈,转了很久,胳膊挥动着,象蠕动着的蛇。大象出来了,他们使劲想看它们干的那些玩意儿,可是他们早巳看见过大象,而三个场子上的动作都好象混杂在一起似的。不一会儿,哥儿俩把头耷拉在柔软的脖子上,互相倚傍着,呼呼地睡着了。 督促员说:“瞧他们这些孩子,决不会错的。我敢打睹那儿至少有五个孩子在睡觉,至少有十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 助理督促员说:“你今天也实在催得太凶啦。咱们来晚了。” “我催他们?风又不是我刮起来的。我有我的工作要完成,对不对?他们渴望看戏,就求着你给活儿干。” “真他妈的,咱们还得赶演日戏。想不到观众倒真不少。” “瞧他们,”督促员说,“这些可怜的孩子。” 孩子们给一声炮响惊醒过来,吃惊地拾起头来,象做梦似的,他们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炮口里射出来,射得很高很高,随后翻个了跟头,笔直地落到网里。周围响起了一阵鼓掌声,接着四面的观众都站起来,开始回家。 戏已经演完,坎贝尔哥儿俩没什么可看的,也只好回家。他们悄悄地哭着,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他们。(旋咸荣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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