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儿童小说|原创
阿跳姓徐名平,稳稳当当的一个名字。可因他自小好动爱闹,大家就自说自话地改“徐平”为“阿跳”,日久天长,弄得他自己也似乎忘掉了本名,以至有次一个代课老师对着点名册大喊“徐平”时,他老兄也跟着东张西望,害得全班同胞乐不可支,直至引来班主任一顿好骂方才平息。 过后,他还不无得意地说,他是故意的。于是大伙又闹,又笑,又骂,阿跳也嘻嘻地乐,把一上午的疲劳消除了不少。难怪有人说,高一(3)班无大班长可,无阿跳不可,此话不无道理。 谁知有一天,阿跳真的要走了,而且去的是十几里外的省重点中学。 这一下,班里炸了锅,有揪住了阿跳使劲儿擂的,有团团围住他问为什么的。阿跳这天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件格子粗花呢的西装给他平添了几分庄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满脸是"对不住哥们"的歉疚。这话说起来颇有些渊源,当初,他们刚进这非重点时曾起誓要为非重点争气,可现在他"壮志未酬身先走",实在是有点英雄气短。 其实,他是早知道要走的。家中三代只出他这么一个高中生,小学毕业就支撑门面的姐姐是铁了心要逼出个大学生来的。阿跳也想上大学,他并不是胸无大志的草包,只是生性好动,勤于嬉戏,疏于学业。小时没少挨父亲的拳脚;过了十六岁生日,父亲洗手不打了,改成了埋头闷坐。 谁知父亲的这一改变更让他受不了。有一次,他偷偷溜出门去,夜阑人静,才悄悄蹩进门来,父亲竟还当门坐着,灯下的白发扎得他心里发梗。 于是他发誓,他许愿。可岁月易逝,本性难移。日复一日,依然故我。看来照此下去,确实难成正果。现在姐姐千方百计觅来这么一个进重点的机会,岂有不去之理? 可阿跳确实是去意彷徨。 后来他好容易决定去了,可那天上课时,语文老师又表扬了他的一篇作文,而且宣布下次演讲比赛一定推荐他参加。他当下就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发痒,以致同学们用眼睛去看他时,他大声咳了一下,又引爆了满教室的笑。好在他当时没抬眼睛,没看见老师一脸的愤怒和失望,所以他让自己那份感动在心里藏了好久,激荡了好久,甚至差一点推翻了去省重点的决定。 其实阿跳挺重情义,可惜生就一副嬉皮笑脸的不恭貌。瘦脸、小眼、大嘴,好在有一只挺拔的鼻子才让他可向英俊、潇洒再作一番努力。他又生来爱笑,笑时大笑,不笑时似微笑,生气时似冷笑。最为痛苦的是被老师批评时的无奈,想装一脸的痛心疾首,反被老师指责为玩世不恭。 好在他有一支生花妙笔,每每此时,大抵以一纸深刻检查弥补不足。 这中间只有阿木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阿木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寄读生,在清一色的工人子弟中,插进一个土头土脑的农家孩子,其处境可想而知。高中学生,当然不会当面让人难堪,但就那种彬彬有礼,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那种无可指责的冷漠,足可以置人于冷宫。 可阿跳待他不冷,天天找他一起玩,陪他逛大街,陪他玩电子游戏,当然也一起做功课。半年下来,阿木活络了许多,水灵了许多,成绩也下跌了许多。顺藤摸瓜,查找原因,拎出了阿跳。 "近墨者黑",顺理成章。可阿木大哭,阿木说这不关阿跳的事。可阿跳还是写了检查。阿跳三天不找阿木。第四天,阿木挑着行李回家了,阿跳为他送行,据说他们还在街头小摊吃了饭,喝了酒,是阿跳请的客。 新学期开学,阿木不来了;过了三个星期,阿跳也要走了。 阿跳走的这天是星期六。一早,阿跳姐姐就帮他办好了转学手续。阿跳不肯回去,说还要再上半天课。坐在位置上,他忽然发现昨晚少做了一道数学题目,就随手要了个本子抄了起来。不想被组长发现,收了本子,记了名字。阿跳本想和以往一样死乞白赖,可一想到"最后一课",一下子就没了情绪,闷闷坐下,把那张被他鼓捣得千疮百孔的课桌抚摸了许久。 一个上午,平安无事,每每静寂得让人难受时,就有同学扭头去看阿跳,阿跳自始至终正襟危坐,弄得老师也把心弄得潮乎乎的,时不时会冒出一些歉意。 放学前五分钟,班主任老师让他给同学们讲几句。 阿跳不怕讲话,就怕脸红,别看他整日油腔滑舌,嬉皮笑脸,可一上讲台,就手脚无措,一脸的姹紫嫣红。最要命的还是他那个习惯动作:扭脸对肩,举掌护鼻,伸指掩脸。一发窘他就这样,就这样他就恨自己,分明是一副小女人的忸怩作态貌嘛。 看平时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转眼间成了这等窘迫老实模样,大家都感到十分滑稽,更何况他还会搔首弄姿,口出妙语。所以,一要同学推荐发言说话的人,总是众口一词:阿跳! 所以这次也一样,一听要阿跳说话,大伙就乐。 阿跳上去了,马上脸红,扭脸,举掌……好,有戏!大伙兴致大增,翘首而待。可这次情形有点不妙,良久,无声;再细看,阿跳哭了! 阿跳先是不住地揉搓眼睛。有同学窃笑,以为他又要做出什么怪模样来。忽然觉得不对,阿跳的鼻子也开始翕动了。接下去,一发不可收,只说了一句"同学们",就哽咽有声,泣不成语了。 台下先是哗然,然后是默然。 阿跳抽泣着回忆了进校时的初识、西山寺秋游的野趣、中秋晚会的团聚、黑板报得奖的惊喜……平平常常的学习生活,一下子竟生出了这么多的斑斓和缠绵。无所用心,大大咧咧的阿跳何以记住了这些点点滴滴? 一时间,好多同学都低下了脑袋,过去的一年如潮似涌地扑面而来,生活原来也曾丰富,也曾多彩! 阿跳把老师也感动了。过后有人告诉阿跳,老师在说到我们班再也听不到阿跳快活的笑声,四十八个位置有了一个空缺时,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这可是致命的,阿跳激动得要命,如不是已办好了转学手续,他也许真会因此而留下来。 回到座位上,桌上有组长送回的数学本子,抽屉里有同学送的友谊卡。阿跳负着重重的心思,离开了读了四年零一个月的学校和班级。 因阿跳的父母紧接着就调了工作,搬了房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了阿跳的消息。后来,有人说阿跳长进了,参加了市里的一次什么竞赛;也有人说阿跳倒了霉,期中考排到了全班倒数第三名……再后来又没了消息。 只是有一个周末,一个女同学看见一个很像阿跳的人在校园里徘徊。因天暗了,没看真切。星期一,她在班里讲了,可马上又被另一个同学的另一个话题打断,她也就没有了继续探究的兴味。 没有了阿跳,日子照样过。刚开始,"哥们"憋闷了,就会念叨:"嗨,阿跳那小子……"女孩也会说起他,尤其是那位卫生委员。以往,每每少一个人扫地,她就会叫:"阿跳……"于是阿跳就骂,就拒。卫生委员听之任之,充耳不闻。于是,阿跳就骂骂咧咧地扫。 一次作文课,语文老师也说起了阿跳,说他的一篇"希望杯"征文在市里得了三等奖。因作文是他在这里写的,所以还算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惜,他现在已不在这里了……言辞间似有不尽的憾意。 于是大家都去看阿跳空出的位置,窗外的梧桐叶刚好在他桌上勾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光环…… 过后,似乎有同学把这写成了一封情意深长的信发表在市里的一张报纸上。 渐渐地,一切归于平息。后来自一位后座的同学以视力下降为由坐上了阿跳的位置,似乎再没人提到阿跳了。 "咦,怎么现在这个班上课安静多了?"有老师说。 大家也觉得似乎是这样,特别是班长,那一日一记的班级日记也记得疏懒了。 没有了阿跳,没有了意外的快活和轻松,虽然在滞闷和疲劳时也有人叹个长气,拉个怪调,可终究不如阿跳,成不了气候。大伙只好把那份心思收敛了,安安分分地 上课,日子倒也顺溜。 如此半年。 新学期开学伊始,一日,教室门口忽然又晃进了阿跳。 "嗨,阿跳!"有同学惊叫。 阿跳一切依旧,只是似乎更瘦了一点。他进门就笑,仍旧扭脸、举掌、伸指,可马上又不好意思地放下,只是真心诚意地把一腔思念之情毫不保留地融进了这笑中间。因为情之过浓,那些化不开的还蓄成了晶莹的泪,躲躲闪闪地铺垫于笑的后面。 下课后,到处在传布着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说阿跳又转回来了,又成了非重点的学生。 "嘿,哥们,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老兄怎么……"有同学真心为他惋惜。 "准是被那些重点生压得混不下去了吧?"也有同学半开玩笑地当面笑话他。 "嗨,笑话,我老兄是什么功力!"阿跳本想和以前一样,来点儿幽默和轻松,可一下子没了情绪。父亲工伤,折了一只臂,出嫁了的姐姐为了弟弟的学业,准备回家照顾独居的老父亲。可阿跳不同意。阿跳执意转回来上学,一是因为照顾父亲,更重要的,他实在是想回来为非重点争气的,他觉得省重点并不怎么样。 可人们似乎并不相信这个。 "积习难改呀,凭他那松垮样,重点中学能容得下?"有同学悄悄传来某某老师的话。 "上课不要随便说话,以前那种安静和严肃哪去了?"有老师直截了当地在课堂上提醒大家。 于是,那疏懒了的班级日记又端端正正地挂出来了。 可阿跳似浑然不觉。 又过了些时日,人们发现阿跳变了,变得特别会生气。 一次,作文课,老师让大家自己找好对象,互相交换作文评改。这是阿跳走后才用的新的评改方式。一时间,教室里作文本乱飞。阿跳猝不及防,拿了自己的一个本子干等。等四下里同学们都拿到了一个本子进行评改时,他手中还是自己的本子。 老师走过来要为他评改。他拒绝了,翻开本子冷冷地对着自己刚刚写就的热情洋溢的作文:《让世界充满爱》。 于是黑板报上开始接二连三地有了署名"默默"的稿子。"默默"感叹人生,感叹友情。有一次,老师作了黑板报稿子讲评,提到"默默",微笑着引用了辛弃疾“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句子。可没有人知道这个"默默"是谁。 于是常常有人听见阿跳哼"月亮知道我的心",唱"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的歌子,哥们再与他玩笑时,他会轻轻挥一挥手,自管自地往前面走去。 阿跳真的变了,变得沉静而稳重了。上课不吵了,字写端正了,作文深沉了,卫生委员也不再叫"阿跳"了。 "毕竟是重点中学,去了半年,就变了个人似的,进步这么快。"开始有人这样说了。 阿跳听了,淡淡一笑。不过,他也觉得自己这一年是变了,长大了,究竟因为什么,朦朦胧胧,自己也说不分明。 一年以后,阿跳考上了一所非重点本科大学,是这所非重点中学学生中上高考本科分数线人数的十五分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