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算不尽的“三六九”方程式 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平也有自己的烦恼,有一本总也念不完的磨难经。 他的烦恼集中到一点,就是“三六九”。 什么是“三六九”? 这不是欠别人的债款金额,不是被套牢了的股票数目,也不是让人见了犯愁的晦气日期或暗记密码,而是有关他的家庭居住状况的一句顺口溜。 说得明白些,就是“三代六口九平方”。 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子女三人,加上他和总是唉声叹气的妻。一家老小,一只猫,连同箱柜桌椅,以及许多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瓶儿罐儿、臭鞋破袜。一股脑儿挤在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内。一住若干春秋,其苦恼可想而知。 九平方米,怎么容得了六个大活人,外加这许多东西? 从前孩子尚未像连珠炮般迸出,或是一个个都小时,各依一个大人睡觉。冬日苦寒,只当作是暖呼呼的活汤婆子,倒也勉强过得。如今岁月催人,孩子们不知不觉都像雨后新竹般长大成人了。一个个身材盖过父母,坐着像屏风,站着说话居高临下,岂能再像猫一样,蜷缩在他和妻的臭脚边过日子? 如此这般问题,加以孩子男女有别,各有渚多不便之处.就更伤透脑筋。男女关防,人之大忌,即使兄妹姐弟,亦应有所回避,这是中华文化伦理大义也,不可不考虑多多。 再者.随着时间推移,大人孩子各自喜好不一,各有一套收藏品,家中的破铜烂铁、新款奇货也逐渐积累成多。一切都是正向增长的变数,只是从前那个“九平方”却始终不变。怎不使李平的血压日益升高,急煞了这个老好人。 他能鸟枪换炮,再换一套宽敞的住房吗? 否! 眼下住房。一靠“单位”,二靠钞票,三靠祖宗。麻烦的是,他三者皆无。 他原本靠着一家街道“工业”小厂,惜乎街道邻里婆婆妈妈无人知晓工业真谛,只凭一声号召,一股热情办起来。管理不善,经营不佳,早已濒临倒闭。小虫一只,连求人兼并也无人愿意一口吞下.何来资金建房?加以街道“工业”向无“职工宿舍”之理,这条路就堵死了。至于妻,以摆摊叫卖烤红薯、炒花生为业,更加无有“单位”一词,能有什么“挂靠”处? 再说钞票和祖宗,只有“金榜提名时,二辈子;洞房花烛夜,隔壁子”两句俗语,说得清眼下他的处境。财神菩萨认钱不认人.即使恭恭敬敬请上他家的神龛,日夜烧香磕头,也只会对他翻一双白眼。 有人给他出主意,向银行贷款,分期交钱购房吧。李平一想不妥,贷款容易还款难,倘若一时到期不能付款,岂不会被赶出房门,有拖家带口露宿街头之虞,倒不如眼前这个“三六九”实在些。 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见一个洋人,笑逐颜开向他招呼一声“哈罗”。立时就有好心人贴上,向他附耳传授妙计:何不走上去点烟借个火,谈得热络了,跟着出洋打工,混了绿卡下来,然后将家里人一个个带出去,到了西洋国,哪能没有洋房居住?听说而今许多出洋精英,都是这样没脸皮出去,放下面子、卷起袖子擦车洗盘子,然后带着三分洋气,还乡骄其邻里乡人的。 李平一想,也不妥。且不说自己不懂番邦鸟语,脸皮又薄。就算去了那里,听说西洋大讲“生的权利”,提倡“婴道主义”,反对堕胎,不禁生育。高鼻碧眼、周身多毛的男洋人,并非六根清静的禁欲主义者。三围正常、身体健美的女洋人,个个都是下仔的好手。东西南北四洋各国早已人满为患,哪能容得李平这样没有半点使用价值,且要“一拖五”的外来赖皮移民? 李平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好叹一口气,向命运低头认输。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多生了这几个孩子。唉,如果马寅初老先生当年单枪匹马辩论赢了,早实行“只生一个好”,该有多好呀! 他对妻说:“‘九平方’命中注定,好比我在亿万人中偏偏遇着你,都是今生今世没法改变的了。” 妻虽出身于穷街陋巷,却也达观似女庄周,听了摇头叹一声气。反倒接口安慰他说:“‘九平方’就‘九平方’吧!总比‘八平方’好,咱们的‘三六九’,比隔壁老王家的‘四七八’强多啦!” 中华儒家文化中庸之道,道家清静无为的精髓,在此得到了充分发扬。人贵知足,知足者常乐,谁说不是呢? 李平夫妻二人一通百通,理顺了肝肠,立时收敛了非份之想,平心静气开始规划,在自己的“九平方”领地内做文章。 李平精于设计想象,妻工于计算测量。夫妻二人仔细巡视了领地内每一寸一分地皮,终于绞尽脑汁,作出了完美无缺的合理安排。 老母年高,半身不遂,出于孝道与人道,理应独占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占地一点四平方。 妻和女儿共栖一张双层床,亦占一点四平方。 李平和大儿子如法炮制,也是一点四平方。 三张床各倚一面墙壁,呈丁字形摆开,大有罗贯中笔下《三国演义》的三足鼎立之势。中间拉一张旧床单,权且当作屏风,分隔开了“男女宿舍”。夜间垂下,天明收起,甚有规律。 余下一个猴性十足的小儿子,晚上爬进吊床休息.悬挂在天花板和地板“上下两板”之间,占地面积等于零。 猫趴在任何一张床下,占地面积也是零。 其余四点八平方,是堆放箱柜、折叠桌椅和众人下床活动的空间。只要大家循规蹈矩,听从李平指挥,一齐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运动,不在室内乱蹦乱跳,倒也比上下班时间,贴胸挨背挤在公共汽车里,或是电梯内舒服自在得多。 这样安排,众人各得其所,有分有合,有动有静,有自由有纪律,真个是寸寸面积皆有妙用,“九平方”胜似无穷大。难道不是这样吗? 请问,这就一锤定音,万戒不变了吗?仔细推敲其中关系,却也未必。 李平明察秋毫,心中自有见地,悟出了一个道理。虽然“九平方”雷打不动,其中的“三”、“六”二字却是变数,存在着朝负向变化的可能,这使他萌生了一丁点儿新的希望。 先说这个“三”。 虽然李平时时念及“身从何处来”,记住“百善孝为先”。妻也性情敦厚,两人每日在老母亲床前床后虔诚来回奔走,喂汤喂水,端屎端尿,一心一意祈祷老母身体早日康复,寿比南山北斗,恪尽人子孝道。但是科学昌明至今,他也深深明白,太阳尚有熄灭之期。人寿犹如蜉蝣,自然也有限度。如今老母已届风烛残年,临世尚有几何?每念及此,不免五内震裂隐隐作痛。可是每当他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一个罪恶声音出自丹田深处,悄悄提醒他说:“凡事总得一分为二,这样结果固然不好。那‘三’岂不减一成’二’,‘六’也退一为‘五’了吗?于空间分配,不失为一有利因素。” 呸!这简直大逆不道,成何体统!李平禁不住想狠狠搁自己一个耳光,把这个罪孽思想扇到爪哇国去。 抬头看妻,妻也露出负罪目光,在一旁偷偷睃视着他。 原来,她也顺着“三六九”的方程式,推想到同一结果了。夫妻本是同林鸟,连理搭枝心连心。嘴唇不动.便可交换脑电波。不知是他感染了妻,还是妻感染了他。 再说方程式中的“六”,亦非顽固不化。从两个角度观察,它都不得不变。 前文已经说过,一方面,倘若“三”既变化,“六”也须减一。 另一方面,“六”中的一半,即三个儿女身上,还大大蕴有变化无穷的因素。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中便大有文章可做。 细观三个儿女,两个已届怀春之年,另一个虽然尚未完全脱尽童稚,却也开始朦朦胧胧感情躁动了,无须多少时日,婚的婚了、嫁的嫁了,李平夫妻二人岂不有如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终有一个好盼头。 话说到此,必须马上注解。如有人问:两个儿子娶两个媳妇,女儿也招一个女婿来,以后再添子添孙.李平的“三六九”岂不是恶性膨胀了吗? 具有远见卓识的李平,胸中早有成竹,斩钉截铁宣布:“女儿泼水出门自不必论,两个儿子也必须寻觅知书达理人家,招郎入赘上门成亲。”这样一来,“三六九”方程式的演化,就着实前景乐观了。 可是好事多磨.老天爷从不疼惜苦人儿的命运。不找大款富婆出气,偏偏和李平作对,使他的美梦像窜进高空的气球,“砰”的一下破灭了。 且不说老母在夫妻二人精心护理下,手脚日渐活络.精神越来越健旺,大有成为百年人瑞之势。麻烦的是三个不孝儿女的感情发展,完全不顾李平的理性安排,出了大大的纰漏。 试问,世间有许多同龄好男妙女,两个大儿女不爱这、不爱那,偏偏都恋上了住房特困户。那尚属少年,终日猴样翻滚的小儿子,却也和对面阁楼家的一个黄毛丫头紧紧纠缠在一起,惹得那家的麻脸妈妈时不时斜着眼睛,从门缝里打量他家的“平方”数目,把李平夫妻气得半死。 这正是机关算尽,却不料别人父母为了减轻人口压力,也早定出了铁打的家规。儿女婚嫁只能出口,不能进口,要想招郎上门。比拿美利坚合众国的绿卡还难。 李平的儿女们扭不过未来的公婆、岳丈,伤心失望之余,一个个都回家造反。从哀求到胁迫,定要父母收回成命,做出种种茶不思、饭不想,抹喉吊颈的可怕样子。李平夫妻又气又急,只好叹息让步,答应重新考虑“三六九”分配方案,方才暂时平息了一场风波。 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乡下多年不外出的老岳父岳母忽然来信,打算春暖花开后,进城来探望女儿、女婿和卧床不起的亲家老太太,顺便带着几个小孙儿女,到城内玩一阵子。 探亲串门乃是正经大事,乡下亲眷进城观光,亦属合情合理,无一不有浓浓郁郁的人情味。这就是华夏伦理道德至高无上,不同蛮夷之邦的优越所在了。 妻觑着李平问:“怎么办?” 这话既有如何及早安排,也有一试夫君真情实意的意思。 其实,结发夫妻何必如此试心?李平反眯着眼睛问她:“你说呢?” 妻说:“你是一家之主,我问你呀!” 李平像平时一样爽快,一拍大腿说:“该咋办就咋办,还消多说吗?” 多好一位姑爷!多好一个男儿汉!真是一言既出,掷地有声。 妻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另一块石头又吊了起来。 话虽是这样说,到时候究竟该咋办呢?夫君和她心里都没有半点谱。 “三六九”规划一下子打了个滚儿,中间那个“六”,变成了“十二”。即使牛鼻子老道刘伯温再世,也没法排队布阵,解决这个新难题。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岂能顺其自然,听之任之,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空话。 妻望着李平。 李平望着妻。 愁呀,真愁坏了人……
二,寸身瞽目老僧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老泰山大人就要驾到,李平像有十七八只猴子揪心似的,着急得要命。每到中夜,辗转反侧,总也合不了眼。 怎么办?怎么办理这档子揪心事才好呀! 小儿子躺在吊床上,像荡秋千似的慢悠悠晃来晃去,见他急得这样,信口说道:“爸,你急个啥?把人缩小,不就得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平听见,心中豁然贯通,猛地一拍脑瓜道:“嗨,如此简单一个办法,为啥我早没有想到!” 妻在床单屏风另一边的“女生宿舍”内,听见他大声嚷叫,睁开惺忪睡眼问道:“半夜不睡觉,你想起了什么?” 李平隔着幕布兴奋地说:“这件事太重要了,不仅彻底解决了咱们家里的问题,还关系国计民生,是整个人类头等大事。” 妻听他说得没头没脑,好奇地又问:“什么大事,叫你这样兴奋?” 李平说:“还是咱们那个‘三六九’,弄好了.就会震动全球,弄个联合国‘人居奖’也说不定。” 妻听了,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不由啐他一口道:“呸,你发梦颠了,咱们的‘三六九’,和地球有什么狗屁关系?” 李平道:“这话和你一时说不清,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听不进去,我自己想吧!” 想起这个话题,他哪里还有睡意?干脆蹑手蹑脚披着衣服坐起来,独自对着黑洞洞的窗户出神。 妙啊!这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好主意。 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生存空间问题,世界各国集聚了无数能人高士,想尽许多办法。有的主张建高楼,拔于九天之上;有的主张挖深洞,入于九地之下。还有的策划什么“海上城”、“海底城”,无非都是从扩大居住空间出发。变来变去,仅从居住载体着眼,如何跟得上当今世界人口膨胀速度?何以没有一个有识之士,独具慧眼,运用逆向思维,在人类自己身上另做大文章呢? 这个先知先觉的有识之士,不消说,眼下就是他了。 思路发展到此处,他的心脏陡地加快跳动起来,产生了一种至神至圣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 这哪里仅是个人的“三六九”,岂不大有先贤所云,首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的意味吗? 说也奇怪,人到急时,什么都能想起,这便是人体智力迸发的潜在功能吧! 他眼睛一眨,一下子忆起儿时读过的一本奇书。古时有药石可以收气缩形,与蠕虫共戏于草叶之上。这莫不是圣人预见今日人世困扰,预先安排好的一条锦囊妙计? 何处可觅得这个秘方,难道也被那个该死的大独裁者秦始皇烧光了不成?亿万年前沧海桑田之变,尚有劫后化石留证。或许在什么地方,能有此法存遗亦说不定。 第二天,天不亮,李平就早早起床,直奔市内去寻访这个旷世绝伦的缩身技术。 苦恼的是,茫茫人海中,谁也不曾听说这个古怪方法。他走遍了图书馆、科学院,登门造访了许多走红专家学者、著名医师、魔术师,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朝他上下怀疑打量,把他当作白日梦呓的神经错乱者。 噫吁嘻,世无人莫我知兮,又何争乎俗士? 李平猛地醒悟,看来红尘内无有真人,何必在此苦苦求人,受人白眼奚落。若真有此术传世,也早不会弄得这样人口拥挤成灾了。 他打定主意,对妻说:“我出去一些日子,你休要管我。”言罢,就起身出城,到四野八荒去寻觅有法力真人,拜师学习缩身术。 天朗朗,地沉沉,他一意虔诚,不知走了多少日子。一日穿过一道天然石门,进入一座山。 这里峰峦重迭,空气清新。山空空,林寂寂,四处没有人烟,宛若世外桃源。 噫,这里距离人世并不太远,为何如此空寂,毫无半点人踪? 李平正思忖着往前迈步,冷不丁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十分微弱,好似嘤嘤蚊鸣。仔细辨别,却是一个男人说话,对他喊道:“小心走路,别踩着了我。” 这可奇了,身边无人,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李平低头,小心分开脚边草丛,仔细一看,想不到竟是一个手指般大的小人儿,手持利斧,一身樵夫装束,愤怒地对他说:“你从外面来,须知山中规矩,莫要无故伤了生灵。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 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李平走遍了人间尘寰,无法习学缩身术,想不到居然在这空山里遇见一个小人儿。他莫非身怀稀世绝技,是一位可以任意变形的活神仙? 李平越想越有理,连忙俯伏下身子,对那个拇指樵夫施礼道歉,请求道:“弟子有眼不识仙师,不知可否济世急人,传授给我缩身法术?” 樵夫听了,呵呵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也是凡夫俗子,要学缩身之术,我带你去。” 言谈之中,李平才明白,原来从前这里也人烟鼎盛,和世间一般无二。后来一位道德高僧分给每人一盂神水。说也真怪,喝下去,一个个都缩身变成这个样子。水滴挥洒沾濡处,所有房屋和其他建筑尽都微缩变小,山中忽然变得空荡荡。生活十分舒畅。人们觉得这样甚好,再也不愿恢复原形了。 李平听了,暗暗感谢上苍,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想不到,这座山里果真有神仙! 拇指樵夫答应了李平的要求。李平将他轻轻拈起,托在掌心上,听他指点,来到山腰一棵空心老树前,看见一个寸身瞽目老僧,纹丝不动盘足跌坐在一片菩提树叶上。形容枯槁,仿佛与这大树同寿。肉身早已幻化成木石,成为一个特殊的“化石人”,任随时间在身边流动,花开花落,草枯草发,心中毫不关情。 虽是如此,他却并未完全出世超脱,听见身前脚步声,便启唇低声问道:“谁从外面来了?”声音十分平淡低沉,仿佛从一口十分幽深的古井里传来的。 李平虔诚合十敬礼后,说明了自己来意。 瞽目老僧静静听了,略微沉吟一下,对他说:“难得你有这番济世苦心,只恐好过一时,世人更加放肆繁殖,照旧会把这微缩大干世界挤破,我就再无更加细小微缩的方法,可以进一步缓解那时世间拥挤形势了。” 李平求他说:“如今许多国家和城市不知节制生育,不久也会和我的‘三六九’差不多,请你搭救这个可怜的世界吧。” “无知世界和你的拥挤家庭是两回事。”瞽目老僧不动声色回答说,“当世人没有学会节制自己以前,懂得缩身法,只能鼓励他们继续繁殖,把这个世界撑破,有什么好处?” “那么我呢?”李平哭丧着脸恳求说,“乡下岳父母要来了,叫我怎么尽一点为人子婿的情意?” 瞽目老僧微微一笑说:“我早说过了,你的‘三六九’和世界不同。念你一番诚心,到这里不易,给你一点方便好了。但是你切莫再生奢望。世人倘若觉悟,自然会来求得。” 李平还要争辩,瞽目老僧敛容正色说:“你若凡心不死,连你也不给。” 过了一阵,他见李平十分沮丧,才又徐徐安慰说:“你本是平凡人,何必为无知世界担忧?我念你孝顺善良,助你修身齐家,已是莫大恩典。休要得寸进尺,再妄想什么治国平天下了。” 李平知趣.不敢再多言一句,瞽目老僧才化嗔为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轻轻倒出一小撮药粉,用草叶包好,递给他说:“这是一点药引子,足够你一家人用,用后别再来找我。” 言罢,便用手招李平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他讲述如何使用引子,制作缩身及还原仙药技术。李平用心记住,一一学会了。 在瞽目老僧指点下,李平立刻采来许多药草矿石捣成粉末,按着顺序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加一点药引子,配出了一剂妙药。又按照原法,将程序倒转,辛庚己戊,丁丙乙甲,制了另一剂放大还原药。把剩下的宝贝药引子小心包好,藏在贴身处不敢随便乱动。 瞽目老僧说:“你如不放心,先在这里试了再回去吧。” 李平领诺.便把这药兑了水,洒一滴在面前大树上,喝一声:“小!” 说也奇怪,那树闻声立刻萎缩,转眼就变成了牙签一般大小。李平见了,不由暗暗称奇。 他又洒一点还原药,再喝一声:“大!”小树又立刻增长,转眼便恢复了原形。 李平学会了缩小、放大术,心中十分高兴,连忙叩谢了寸身瞽目老僧,兴冲冲下山返城回家。 他心里已经踏实,打算不动声色,露一手给老妻看。 这正是: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携仙药喜若狂
三,失踪的猫
李平学得缩身术,高高兴兴转回家,把药瓶放在床前桌上,精神百倍对妻说:“咱们再也不必为‘三六九’发愁了,即使‘三六三’也不怕。” 妻见他全无往日焦愁模样.奇怪地问道:“什么事情使你这样高兴。莫不是拾到钱包.想买宽房子住?” 李平仰面哈哈一笑说:“你别瞎说,我从不用黑钱,滥了良心。这比金山银山都更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妻好奇地问:“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对我说吧!” 李平挺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才转身取出药水,打算一五一十对她说清楚。 谁知.他还来不及转过身子,就听见“砰”的一声,猫从高高的双层床上窜了下来,把桌上的药瓶打得粉碎。 李平惊叫一声,脸色立刻变了。妻和三个女儿,躺在床上得老母,也吓得怪声喊叫起来。 “猫!” 老母用能动的那只手,颤巍巍指着空荡荡的桌子,惊奇喊道。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哪里还有猫呢?随着瓶子一声响,那猫像溶化在空气里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孩子们弯身看桌下床底,到处都没有它的影子。 “这猫闯了祸,溜得好快。”女儿说。 “怪了,莫非它钻了耗子洞不成?”小儿子惊奇地说。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它怕挨打,有四条腿,还不赶快跑出去躲着。”大儿子淡淡地解释说。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只有李平心里明白。这只该死的猫,早不跳、晚不跳,偏偏在他拿出药瓶的时候蹦下来,把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水打翻了。真可惜! 他连忙捡起破瓶子,只在瓶底还剩了一点药水。多亏还藏了一些寸身瞽目老僧给他的药引子。要不,整个计划就被这只瘟猫搅乱,全泡汤了。 这天夜晚,全家都没有睡好。约摸在三更时分,老母忽然又颤声叫了起来。 “猫!” 她仍旧执拗地反复叫着那个字。 莫非她还惦着那只猫,在说梦呓? 不,她不停喊叫,还招呼众人道:“你们听,猫在我的床下面叫呢!” 众人都醒了,侧着耳朵仔细听,果真有猫叫。细声细气的,比往常的声音小了许多。 小儿子好奇,从吊床上跳下来,拿着手电筒朝床下看。除了几双臭鞋,什么也没有。 “它跑了。” 他睡眼惺忪,返身又爬上床休息。众人嘟囔了一阵,也重新闭上眼睛,室内又渐渐平静下来。 大家刚进入梦乡,老母忽然*叫了。 “听,猫还在床底下叫。”她喊道。 那声音细细的,从床底下传出来,果真是那只猫的熟悉叫声。 小儿子又跳下吊床,再用手电筒上下左右照一阵,依旧不见猫的影子,嘟囔道:“真奇怪,床底明明是空的,它到底躲在哪儿?” 老母口里念佛说:“阿弥陀佛,莫不是它的魂在叫唤?” 小儿子也感到莫名其妙,对躺在床上的奶奶说:“依您说,是猫鬼了,真稀罕呀!” 这一场“猫鬼”事件还没有完,那边又出事了。 这一次,出在李平身上。 黑暗中,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奇怪的事发生了。 不知是他的翻身动作太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下子震翻了放在床头的那个破瓶子,里面的剩余药水流出来,浸在他的手腕上。 他不明白这药水如此厉害。 刹时间,像是一股飞速转动的旋风攫住他直往下坠,仰身跌落进一个无底深渊似的,周围一切迅速变大,眼前大儿子躺着的上层铺也飞快升高,一下子就升到头顶高不可攀的地方。 身边的枕头,像是一座小山。此刻,他已经置身在这座松软的枕头山前了。 李平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瓶底剩下的药水起了作用,他一下子就变成了米粒大的小人了。 他毫无思想准备,禁不住大声喊叫救命。 被猫吵扰得没有合眼的老母又听见了,吃惊问道:“你出了什么事?” 妻也听见了,在床上睡不住,拉开床单布帘走过来,看他在干什么。低头一看,床上空空的,哪有他的影子? 妻生气了,喊道:“你和我躲什么迷藏,快出来!” 爸爸不是猫.怎么会平白无故叫喊救命?三个儿女也慌忙下床。打开灯,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灯下的“九平方”小屋看得一清二楚,哪有李平的踪影?一家人都惊诧吵嚷起来。 “有鬼!”小儿子说,“这间屋子变成了鬼屋。” 他信口一说,惹得老母发急,忍不住扑簌簌流下了眼泪,使劲捶胸伤心喊道:“我的苦命儿呀,你也和那猫一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这是前世冤孽,还是今生的罪过?为啥闽王老爷不把我抓去。偏偏把你,这一家人的顶梁柱带走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她这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妻也急了,边找边吵道:“死鬼,你装什么疯?半夜三更闹得一家老小不安,隔壁邻居听见了不笑话?还不赶快出来,让老娘好放心。” 往日身材矮小瘦削的妻,此刻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巨人。走到床前抛枕头、掀被子,李平大声叫喊她也听不见,闹得像发生了地震似的。李平再也在床上藏不住身了,连忙顺着床腿溜下来,躲进墙旮旯,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时,他迎面瞧见了那只失踪的猫。 果不出所料,沾了药水的猫也缩小了身子,躲在墙角全身发抖,喵喵地叫个不停,像是被什么凶神恶煞镇住了。 李平抬起头,看见了叫它害怕颤抖的根源。 一只灰毛大老鼠,身如史前时期的巨大恐龙,双目如同电光,气咻咻地对着猫吼叫着。只是由于猫的身子太小,躲在地板缝里死也不出来,老鼠才没法抓住它。这时,老鼠看见李平,扔了猫.便转身朝他扑来。李平一时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抵挡,低头看见身边有一根两头尖尖的大木棍,前端挂着一片红彤彤的东西,正像是霸王用的红缨长矛,连忙拾起迎敌。 谁知,这支“长矛”竟是银样蜡枪头,一戳就断了,连老鼠的一根毛也没有伤着。李平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夜来他丢的一根牙签,穿在“矛头”上的“红缨”,是从牙缝里剔出来的一片辣椒皮。怎么伤得了巨大的老鼠? 莫奈何,他只好也转身和猫一起钻进地板缝,躲过了这场灾难。 老鼠还在旁边逡巡,现在该怎么办? 这只笨老鼠并没有放过他和猫。它似乎也被迷惑住了,只是翘起鼻子乱嗅一阵,没有采取积极进攻。如果它伸出尖利的爪子,朝地板缝里狠狠抓一下,就糟啦! 李平想大声喊叫,让妻把藏在枕边的放大还原药给他,又担心一时对她说不清,笨手笨脚再翻了瓶子。正急中无智,忽然抬头瞧见一根裤带从床边垂下来,连忙跃身跳上去一把抓住,趁人不注意奋力攀上了床沿。放眼一看,谢天谢地。那个药瓶还好好地放在原来地方。 李平心中大喜,从床上飞快奔过出。咬牙用劲拨开瓶塞,伸手进去沾了一下药水。说时迟,那时快,身体一下子长大,恢复了原形。 他来不及向众人打招呼,连忙瞄准躲在地板缝里瑟瑟发抖的猫,洒了一滴药水。那猫也一下子蹦了起来,气呼呼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呆在面前不动的老鼠,立刻就毙了它的性命。 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众人转过身子,这才瞧见他好端端躺在床上,猫也一下子钻了出来。大家面面相觑,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妻问他:“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为啥现在才钻出来?” 他嘻嘻一笑说:“我在床上,动也没有动一下呀!” 真是活见鬼!他的话,谁肯相信?
四,大爆炸
时光匆匆过去,不知不觉乡下岳父母进城探亲的日子到了。临来时,又来一信言道:除了一帮小孙儿女辈,乡下七姑八舅,沾亲带故许多人,也想一起进城来看看,请李平夫妻帮助联系一个招待所。 妻着急催促李平,赶快联系办理,别等事到临头尚无着落,拂了乡亲情面。 李平听了,呵呵笑道:“都是亲眷,何必如此见外。咱们家就是招待所,来多少,住多少,一个也误不了。” 妻见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反倒更加急了,诘问他:“这些日子你鬼鬼祟祟的,到底安的什么心?一点不像从前着急。” 李平故意卖关子,安慰她说:“放心吧,我自有安排,到时你也会吃一惊。” 结发多年.妻如何不了解他办事沉着,说一不二。见他十分有把握,也不多问了,只等到时看他怎样安排。 不久.日子到了,岳父母果真带了老老小小许多亲眷进了城,直奔李平夫妻住处而来。 李平笑嘻嘻,不慌不忙在屋前空地上摆了十几张圆桌,请大家坐下来.先喝一杯酒洗尘。 妻着急扯他衣角说:“喝酒干什么?别人老远来,先引进招待所住下,洗漱了再慢慢喝也不迟。” 李平说:”你别管,让大家喝吧。喝了酒,招待所就有了。” 他不顾妻阻拦,笑嘻嘻斟了酒。就举杯请大家一起喝。连作陪的妻和三个儿女,连躺在屋内床上的老母,也没有忘记,各有一小杯。 随着李平一声嘁:“干杯!”大家举杯一饮而下,奇怪事情发生了。 岳父母众人只觉头晕了一下,立时就觉得天更高、地更大,连称:“好酒,好酒!”拭一下醉眼一看,不由都惊住了。问道:“哪来这样大一座房子,是什么人住的?” 李平骄傲说:“这就是我们的家,请大家都在这里住。” 岳父惊奇地问他:“听说你家是‘三六九’,十分拥挤难受,怎么一下子鸟枪换炮了?” 李平说:“万物都有变化,倘若没有变化,还敢接待大家来?” 岳父母看得心中高兴,妻和三个儿女看呆了,连声追问:“这真是咱们原来那个‘三六九’吗?” 李平带着大家往里走,悄悄回答自己家人说:“你们细细看,怎么不是我们的家?难道咱们还走错了家门不成!” 妻和孩子们看,屋内陈设一点没变,真是自己的家呀。只是都变大了,不知什么原因。 众人边看边称赞,想不到他们有这样大的住房。 有人称赞说:“嘻,东海龙王的龙宫也没有这样大。” 有人说:“在这里开运动会也成!” 是啊,这样大一间屋子,足以容下成千上万人。别说乡里开运动会,在这儿开奥运会也不成问题,人人都看呆了。 李平的小儿子最兴奋,在屋里跑来跑去,叫着、嚷着,仿佛自己就是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 大儿子和女儿也高兴得要命,涎着脸皮.一起向李平说:“现在不让我们招郎上门,嫁出去了吧?” 李平笑嘻嘻宣布说:“从前的通婚规定一律取消。如果对面阁楼上的麻脸妈妈送丫头上门,也欢迎!” 这正是“三六九”加上缩身妙药,等于无穷大,一切烦恼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李平瞅着笑逐颜开的妻,好不喜气洋洋。 李平心中得意,正手舞足蹈,高兴得要命,谁知“欢喜老鸹打破蛋”,一下子冒出一件大祸。 他细心考虑好了一切琐碎环节,连放大还原药也随身藏好.却偏偏忘了那只猫。当他带领众人在屋内正游逛得舒畅.那只该死的瘟猫一下子从床背后跳出来了。张牙舞爪,赛过白额吊睛猛虎,直朝走在前面的岳父母扑来。吓得二老和众人哇哇乱叫,没命似的四下奔逃。 李平急了,心里失去了主张,也来不及多想一下,慌忙从怀里掏出还原药水,扭开瓶盖朝猫口下的岳父母和众亲眷洒去,自己身上也沾了一点。 这药十分厉害灵验,其结果还用多说吗? 众人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就一下子复原如初了。 砰——叭! “九平方”小屋内挤不下这许多人,犹如原子弹爆炸似的,立时就被撑破,一下子变得粉碎。多亏这是木板小屋,不是砖石结构,也不是楼房。要不,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该死的猫! 该死的药! 说不尽烦恼的“三六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