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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本位与大道至简——漫谈儿童文学的边界与文学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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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儿童文学的边界与文学性的话题,自从儿童文学诞生以来,每个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家群体从未停止过探索和拓展,每个时期都会出现一些富于实验性的、发人深思的创作现象和理论观点。随着不同代际的作家给儿童文学队伍带来不同的时代背景、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以及越来越多的成人文学作家渗透进儿童文学创作群体,理论家们与作家们在不断探索儿童文学的人文疆域、美学疆域,不断尝试拓展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空间和思想空间。回顾近些年的儿童文学创作,虽然存在着由于市场发展过快而导致的良莠不齐,但是仍有不少勤于思考、勇于创新的作家及作品,无论是在题材、主题、社会生活的开掘还是在艺术表现形式等方面,都做出了积极的探索。甚至有一部分探索作品,明显呈现出“偏离”传统儿童文学轨道,或者说与我们过去习惯的儿童文学不太一样的特点,直观地观察,似乎明显越过了“儿童本位”的边界,在题材、审美意趣、人物内涵等方面都在向更广阔的社会范畴辐射,这类现象早已不是个例,而是越来越多、呈一定规模。 回顾儿童文学的发展历史,这种情况十分眼熟,尤其令人想到过去数十年间曾几度出现过的关于“儿童文学成人化”的讨论,“成人化”可能是对于儿童文学创作中各种越界现象最一针见血、最简单笼统的质疑。其实,每个时代的儿童文学都会触及“深与浅”之类的问题,这种矛盾和讨论从未中断过,只是在不同时期不断改头换面而已,历代的儿童文学作家中总有一些不安分者,在不断尝试以各种方式去接近儿童与成人之间、童年与成年之间、童年与大千世界之间关系的真相。 “成人化”与“儿童本位”是否真的冲突?为什么各个时期总有人乐此不疲?正如一切产生矛盾和观念交锋的区域一样,它是一个极具复杂性和包容性的中间地带、一个重要并且有魅惑力的灰色地带,几乎潜伏着关于儿童文学的边界与文学性的全部值得质疑的问题,也几乎潜伏着儿童文学的边界与文学性的全部值得探讨的可能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很多作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破解成功的并不多,而那些成功了的就是经典。 如上所述,自儿童文学这个特殊的文学门类诞生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关于其边界与文学性的潜在争议相伴相生,在不同时期以不同的话题反复出现。究其争议之核心,无非两极:一方认为儿童文学是儿童本位的,一方认为儿童文学是老少皆宜的。立足于前者,往往排斥儿童文学的“成人化”;立足于后者,往往强调儿童文学的“文学高度”。 但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有合理的立论基础,这恰恰是由儿童文学那貌似天真无辜但却十足复杂的本质造成的。儿童文学的复杂性就在于,这个文体被独立出来圈地竖旗的理由是,儿童文学是一种以75儿童为读者对象的文体,其目标读者是儿童而绝大多数作者是成年人,这一出厂设置本身就已潜伏了“成人化”与“儿童本位”之间几乎无法调和的冲突。 面对儿童,成年人(无论是父母还是教师)是天然的引领者、教育者,所以才会有“儿童文学是教育儿童的文学”这样几无可辩的时代性定义,之后的各种说法基本上没有也不可能脱出这个最初的定义原型。这一定义将儿童文学的上述出厂设置中潜藏的矛盾冲突直接转化为生产力,转化为儿童文学简单明了的边界。 然而,儿童文学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学门类,她的魅力究竟何在?成年人将儿童作为目标读者竖起了儿童文学大旗,这是她的边界支点,但似乎并不是她能够立足百年、吸引一代又一代作家为之竞折腰的全部理由。儿童文学在本质上毕竟不同于蒙童读物、初级教科书,后者是目的性极其明确单一的文体,而作为“文学”的儿童文学,是与人类的普遍天性、与文学的母题性一脉相承的。 相对于儿童,成年人是天然的引领者,也是天然的父母,在引领、教育的同时,也有天然的舐犊之情,每个父母都从自己的幼子或别人的幼子身上感受过儿童的稚态美,无一例外。另一方面,每个成年人都曾经是个儿童,亦无一例外。连马克思都曾经说过:“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不使人感到愉快吗? 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儿童的真实再现出来吗?每一个时代的固有性格不是纯真地活跃在儿童的天性中吗?”人类所共有的对童年的怀恋和追忆,在中外浪漫主义者那里已成为一种深刻的宗教般的自然崇拜情绪。也正是出于对童年的热烈怀恋和追忆,才出现了许多作家根据自己童年经历而写出的儿童文学作品。所以,即使是在“儿童文学是教育儿童的文学”的定义主导时期乃至更早的阶段,大多数“染指”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不仅站在“教育”的立场,同时也站在“母爱”的立场和“追忆童年”的立场,醉心于“童年”“童心” 的天真稚态之美。这就进入了儿童文学的文学性范畴,进入了文学的母题性范畴,因为涉及了最普遍的人性。所谓母题,就是指那些涵盖了最普遍的人类生命经验和最普遍的人类情感需求的题旨,童年生命的稚态美就是这样的事物之一,也是(必须是) 构成儿童文学之文学性的支柱性组成部分。 然而,虽然每个成年人都曾经是儿童,并且大多数成年人都做过父母,但是表现纯正而不造作的稚态美还是需要特殊天赋的,譬如前苏联作家盖达尔的作品《丘克和盖克》,譬如法国作家桑贝和戈西尼的作品《小淘气尼古拉》,譬如张天翼的作品《大林和小林》,等等。《大英百科全书》评价英国作家史蒂文森的《一个孩子的诗园》体现了“一个成年人在重新捕捉童年的情绪和感觉时异乎寻常的精确性”,这个评价可以看做是对此种特殊天赋的一个经典定义。小淘气尼古拉、长袜子皮皮、马列耶夫、窗边的小豆豆……不过是几个淘气包的故事,为何能成为传世经典?儿童的天真、稚气、活力……恰好与人类一直深藏在文明角落里的柔软好奇和自由游戏的天性产生了共鸣,不仅仅是属于儿童、童年的东西,而是全人类的天性,无论什么年纪。所以奇妙的是,成年人们将儿童文学的目标读者定位于儿童,但他们自己在创作过程中回到童年、化身儿童、玩味经过岁月“美颜”“提纯” 过的童稚美,并将这种玩味与儿童读者分享。所以,进入儿童文学创作过程的成年人,至少有三种立场、目光和心态重叠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母亲、教师和曾经的儿童。 在马克思的那段话中,包含着非常值得回味的一句:“每一个时代的固有性格不是纯真地活跃在儿童的天性中吗?”真该为这位 200 年前的伟大思想家兼共产主义导师拍案叫绝,一句不经意的话,穿透了儿童文学文学性的要害。透过现象看本质,“儿童本位论”与“成人化”的冲突长期存在,恰恰表明问题的实质在于,文学自身的普世性和母题性是超越年龄的,生命的意义是在童年和成年之间轮回的,这正是儿童文学貌似天真无辜的外表最大的蒙蔽性。事实上我们给任何一种文学门类设置边界,无论其支点是读者对象还是题材范畴,最终它们都会殊途同归文学的普世性和母题性。正如万物生长、历史发展都是螺旋上升,复杂与简单的辩证关系几乎在一切领域中存在着,儿童文学的审美形态与人类思维运动中某种大道至简之间,与高级情感活动中某种返璞归真之间,的确存在某种奇妙的、令人心醉的呼应。儿童文学的文学性是一种包容性,包容着儿童与成人共同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爱、自尊、归属、自我实现等),儿童文学作家的本事,就是能敏锐地在儿童的大脑能够感知接纳的信息范围内去提炼那些与我们螺旋上升的高级的意识形态、情感形态、审美形态相契合的东西。 而那种东西就是一种诗性。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中,我们是感受得到那种自然散发的诗性的。 相信有很多儿童文学作家意识到了那样一种“大道至简”的吸引力,谁不想自己的作品能千古流芳?殊不知这是一个陷阱、一把双刃剑,作家们需要小心翼翼,需要磨炼功力,一种穿透儿童的天真感受到“大道至简”的功力,这是一种必要的介质,能在两者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儿童文学作家的本事,就是找到这些东西最纯真质朴的本源,不矫饰、不用哲学文字去框正它。如果你不能真正激活你内心的那个孩子,而纯粹用一个哲学家的情怀去吟哦,那呈现的就是做作。 文学创作是个体行为,千人千面,但是经典作品是有深刻共性的。为什么大人小孩都喜欢《猜猜我有多爱你》,却没有人指责它成人化?为什么大人小孩都喜欢《皇帝的新衣》《丑小鸭》,却没有人指责它们成人化?为什么儿童完全能够读懂的《万卡》,没有人贬斥它缺乏文学高度和社会深度?所以,思考一下它们的共性,就是完全被儿童喜爱的形式和无可替代的文学意象。譬如说从安徒生到现在已经 200 年了,而指代“赤裸裸的谎言” 除了“皇帝的新衣”还有更贴切又生动的文学意象吗?还有“反映儿童的现实生活”,甚至“透过儿童的现实生活反映更广阔的社会”,为什么契科夫的《万卡》能够成为经典?万卡的故事没有任何高深莫测的哲学喟叹或慷慨激昂的社会批判文字,平实无华得所有 10 岁儿童都能读懂并体会到感人之处,但它的悲悯之刃已经深深刺入了人类感知苦难的中枢神经,因而实实在在地成为了老少咸宜的世界级经典。 所以,一直以来一些儿童文学理论家强调的“儿童本位”是值得尊重的,是儿童文学边界的原点,记住这个原点,我们就不至于仅仅沉迷于“大道至简”的“大道”,而忽略了“至简”。儿童本位,确切地说,是儿童读者本位,儿童文学的立足根本——目标读者永远决定着儿童文学的边界和存在感。作为儿童读者,他们并不在乎作家所写的是不是完全围绕他们自己的生活细节(如果作家要写,那他们要求作家写得像一点),他们在乎的是他们能否读懂(至少表面上读懂)以及感兴趣作家所写的东西。无论是从儿童读者阅读接受的角度,还是从儿童文学的文学性之独特性的角度,儿童文学创作都应该立足于反映儿童的经验、儿童的成长,其基本审美形态应该是从儿童经验、儿童成长中提炼出的童年精神、童年稚态美,而其文学性的延伸取决于作家在多大程度上穿透儿童经验与童年稚态美通往“大道至简”的功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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