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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大隧道惨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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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抗战的第五个年头。 那一天,是1941年六月五日。 那个时刻,是傍晚七点钟。 这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夜晚。人们啊,永远不要忘记这件事。 这一天,王老师从学校回来,刚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听见了预行警报的警笛声。当时的警报分三种。敌机飞近了的时候放“预行警报”,快要临头的时候放“紧急警报”,飞走了就放“解除警报”。他连忙加快脚步跑回来,帮助施表叔、施太太带孩子们进防空洞。谁知,小石头和小宁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等了好久也没有回来。李老爹坚持不进防空洞。 他催促施表叔、施太太说:“你们先带小芳、阿宝走吧,我带细妹,再等他们一会儿。” 施表叔一家人急匆匆走了。他抱着细妹在店门口又等了一阵,直到尖声怪叫的紧急警报响起来,两个孩子也没有回来。 他没法再等了。 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赶过来,叫他快走。 “敌机马上临头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进防空洞。”警察催他说。 天已经快黑了,城里实行灯火管制,远远近近所有的电灯都熄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眼望到底,两个孩子连影子也没有,看样子他们一下子赶不回来了。 王老师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吓坏了的细妹,转身朝防空洞走去。 这是重庆城里最大的一个防空洞,四通八达连接着许多街道,人们叫做大隧道。 他赶得正好,刚钻进去,背后的木栅栏门就关上了。洞里挤满了人,几乎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他想找先进来的施表叔一家人,抱着细妹拼命往里挤。挤到再也没法走一步的地方,只好在墙根找一个角落坐下来,等到解除警报再说。 这又是一场敌人例行的“疲劳轰炸”,想用炸弹和无休无止的时间折磨,把躲在防空洞里的重庆市民的精神彻底弄垮。 敌机来了一批、又来一批,这场轰炸一直拖到半夜十一点左右。过惯了空袭生活的人,炸弹倒没有什么,防空洞里的空气却使人受不了啦。 洞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空气本来就不流通,加上这样多的人,从身上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使人闷得难受极了,连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一下。 不知道什么原因,洞里的电灯没有亮,通风机也没有开。里面一团漆黑,简直像地狱一样。 里面有人吵闹起来了,声音越吵越大,变成无数人的气冲冲的喊声。 “开灯!” “管通风机的到哪里去了?” “我受不了啦!” “我们要出去!” “……” 出去! 出去! 这成为洞里的人的共同呼声。 他们再也顾不得天上的日本飞机了,连身边贵重的箱子、提包也不要,用力撑起身子,拼命往外面挤,想挤出洞回家。哪怕挤到洞口,呼吸一丁点儿新鲜空气也好。 谁知,这时候洞口的人也拼命往里挤。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怎么一回事,挂在洞口表示警报还没有解除的红灯一下子坏了,有人提了两盏马灯来代替。在夜雾里远远望去,红不红、黄不黄的,人们误以为挂的是毒气警报信号的花灯。这一来,完全乱了套,吓坏了许多人。连在外面巡逻的一些警察和空袭服务队员也沉不住气了,一窝蜂踏着阶梯直往防空洞里跑。 洞口的人瞧见他们顺着阶梯跑进来,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也跟着往里钻。 洞里的人要出来。 洞口的人拼命往里挤。 狭窄的防空洞里挤成了一团,哭的哭、骂的骂,闹闹嚷嚷吵翻了天。 往里挤的人毕竟没有往外挤的人多,顶不住迎面挤来的人流,只好一步步后退。 一些人被仰面挤翻在背后的阶梯上,又绊倒了别的人,一下子压了好几层。下面的人经不住又踩又压,立刻就断了气。没有死的人也奄奄一息,昏迷了过去。 另一些人被一步步挤到洞口,紧贴着木栅门,动也不能动一下。 “开门!” “快把铁门打开!” 所有的人都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可是洞门是向里面开的,被越来越多的人挤压得紧紧的,谁也没法从里面把门打开。 洞外还有一些大胆的警察和值勤的服务队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往外挤,大声吆喝道:“敌还在头顶上,安静些,别叫喊!” 有的对洞里的人说:“外面在丢炸弹,千万别出来,危险呀!”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觉得里面有些不对劲了。侧着耳朵听,听见洞内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悲惨的叫声。 “救命呀!” “憋死人啦!” 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渐渐没有声音了。 洞外的人这才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抡起斧头砍开木栅栏门,冲到里面去救人。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幅恐怖无比的景象。 重重叠叠的尸体,几乎塞满了洞口,使人没法往里走一步。 死去的人披头散发眼睛鼓得大大的,周身青一块、紫一块,你扯我、我抓你,互相扭成一团,简直没法把他们分开。 日本飞机轰炸下的大隧洞,变成了活地狱。只有极少数人被奄奄一息拖出来,在晚风里渐渐苏醒。 王老师也感到又热又闷,周身非常难受。细妹使劲扯着他,想喝一口水。可是,这时在漆黑一团的洞里,哪里有水呢? 他没有办法,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免得被别人挤倒,低声安慰她:“别怕,有我呢!日本飞机走了,我们就回家去。” 他实在受不了,也随着人流,抱着细妹一步步往外挤,想赶快出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天上落下来的炸弹,想也不再想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的力量太小了,抱着一个孩子更加不方便。有好几次,差些儿被后面拥上来的人挤倒。 他的脚磕磕绊绊的,隐隐约约觉得踩着什么软的、硬的东西。 他的眼镜挤丢了,衣服撕破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却还有一些清醒。 他边挤边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天哪,脚下那些软绵绵的东西是被挤倒的人,硬绑绑的是人们遍地丢的箱子、提包和别的东西呀! 他的怀里有一个孩子,千万别被挤倒了。 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必须当机立断。 他心里明白,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往外乱挤了,必须赶快从气闷得变成疯狂的人群里脱身。 后退,已经不可能了。只有使尽全身气力,一点点朝侧面挤,躲过这股人潮就好。 多亏他及时想到这一点。 多亏他的位置不在人流中间。 多亏这里的防空洞形状不太规则,旁边有一个地方稍微凹进去一些,正好可以让他带着细妹容身。 “乖孩子,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带你回家。”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安慰怀里的细妹说。 细妹不再要喝水了,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贴着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对他诉说。 “我想石婆婆巷……,我想爸爸……妈妈……” 她的嘴微微张了一下,又吐出几个很轻很轻的字。 “还有小石头……哥哥……” “我们会回石婆婆巷的,我一定带你回去。”王老师昏昏沉沉地回答她。 他被一下子挤到洞壁边,觉得面前的石头凉悠悠的,似乎有一两滴水慢慢滴落到他的额头上。身子软瘫下来,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慢悠悠醒来时,已经被人抬到洞外,躺在街边的水泥地上了。 他睁开眼睛,瞧见的第一个面孔是哭得呜呜咽咽的小宁。 这个孩子从哪儿钻出来? 莫非她靠老天爷保佑,从这个该死的防空洞里死里逃生? 莫非她没有进洞,从别的地方赶来了? 现在,他全身无力没有心情来仔细琢磨这个问题了。 他陡然想起了怀里的细妹,连忙用力翻身坐了起来。 细妹还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已经脸色发青,身子变得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了。 施表叔一家和阿宝呢? 他们没有走出这个防空洞。 大隧道里,抬出了上万具尸体。 第二天,附近有一条街,没有一家开门。 施表叔一家人静悄悄消失了。他们住的那个小商店,也在轰炸的烈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加焦急的是,小石头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施表叔一家一样,闷死在大隧道里,或者在外面被炸死了。 王老师、李老爹,只好带着小宁和细妹,另外找一个暂时遮风避雨的草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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