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有长江三峡和层层叠叠的群山遮挡,和炮火连天的前线隔得很远很远。这里还常常披着一件浓密的雾气外套,从外面很难看清楚,可是它依旧没有脱离敌人的魔爪,同样受了无情的战火的洗礼。血和眼泪,依旧在不停地淌流。 这就是残酷的战争。 不管地域多么广阔,战争一旦打起来,就再也没有一个平静的角落了。 三个孩子千辛万苦逃到了重庆,很快又嗅到了熟悉的硝烟气息,瞧见了敌人的影子。 可恶的敌人是从天上来的。 细妹的天真幻想破灭了。 虽然长江三峡的山很高,怎么能够在山顶上装一个大网子,把日本飞机都网住?日本飞机不是小虫子,才没有这样好对付呢。他们不分白天和晚上,一批批飞来,对准重庆狠狠轰炸,想从空中来一次大屠杀,把不肯低头的这座山城炸成平地。 孩子们到重庆的第一天,就遇着日本飞机轰炸。从那天起,几乎没有一天不“跑警报”。除了学校和家,防空洞是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 重庆城下面的山几乎被挖空了。 在坚硬的山石里,到处都挖出了防空洞。可恨的日本飞机炸倒了地上的房子,却炸不垮地下的防空洞,更加炸不垮中国人的抗战决心。孩子们已经习惯了防空洞里的生活。有时候放警报了,来不及回家,就背着书包进防空洞。警报老是不解除,就在防空洞里看书吧,一点也不把像蚊子一样在天上嗡嗡叫的日本飞机放在心上。 哼,等我们把本领学好了,把国家建设得非常强大,让中国睡狮醒来,看你还敢不敢来碰一下。 防空洞也是聊天的好地方。如果一下子遇见熟人,要说的话就讲不完了。 有一天,王老师带着孩子们钻进一个防空洞。日本飞机来了一批、又来一批,警报老是不解除。细妹坐不住了,悄悄站起来,顺着防空洞跑去玩,很久都不回来。 这个小毛丫头钻到哪儿去了? 王老师急了。 一路上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关,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敌人占领的南京带出来,好不容易才带到了大后方,来到山城重庆。防空洞里人太多、太杂了,如果她走丢了,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邻居方老板和方太太? 他坐不住了,正要带着小石头和小宁,顺着防空洞去找。忽然瞧见她牵着一个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两个大人和另一个女孩,笑嘻嘻地从人堆里挤出来了。 王老师和小石头、小宁抬头一看,不由惊奇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天哪!和细妹一起来的是林家的阿宝呀。后面跟着久别的施表叔、施太太和他们的女儿小芳,也笑眯眯地走过来打招呼。 大家都高兴极了。 战火使他们分别,想不到战火又使他们重逢了,怎么不高兴呢? 不消说,他们握手重逢,有高兴,也有悲伤和忧愁。伤心的事情,比喜悦多得多。 大家坐在一起,首先就是打听分别后的情景。 “快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样?”阿宝拉住自己从前的小伙伴小宁的手,急着打听家里的事。 “他们……” 小宁低着头,躲开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回答说。 阿宝似乎有些明白了,眼睛里沁出了泪水,张开嘴唇还想再问。王老师走过去,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声音沉着地说:“孩子,别问了,记住这笔血海深仇吧!” 阿宝完全明白了,一下子扑到王老师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都纷纷围上来,听王老师他们讲完了南京和石家大院里的事情,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哭够了,伤心的事情说完了,大家才讲起现在的情况。 原来,施表叔一家来得早,在重庆城里开了一个小商店。一家人就挤着住在店铺的阁楼上,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警报好不容易解除了,施表叔就请他们到家里去。施太太忙着张罗,留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除了阿宝还在抽抽嗒嗒,大家都抹干了泪水,坐在一起过了一个难得的又欢乐、又伤心的夜晚。 王老师不会喝酒,也特别破例,举起施表叔给他斟满的酒杯,激动地说:“喝了这一杯,胜利还乡的时候,咱们再举杯痛饮吧!” 施表叔也激动地点了点头,提起酒瓶,又给他和自己斟满了一杯浑浊的酒,半是激动、半是悲伤,唱起了一首歌:
“那一天, 敌人打到我的村庄。 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 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 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 一样的流水, 一样的月亮, 我已失去了一切欢笑和梦想。 江水每夜呜咽地流过, 仿佛流在我的心上·····”
噢,做生意的施表叔也会唱歌。唱得那么揪心、那么悲伤,荡气回肠,不由使人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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