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里的人真多啊! 这儿原本是一个安静的校园,现在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难民。因为人太多了,小小的校园根本就挤不下,有人告诉他们,附近的一些街道也被划成“安全区”。如果他们从另一边来,早就进入“安全区”了。 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儿才能找到王老师一家人? 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细妹找来找去,没有找着,心里急了,问小石头:“王老师他们会不会不在这儿?半路上被东洋坏蛋杀死了,再不就是走了?” “不会的,”小石头安慰她,“他们说好到这里来,就不会变。耐心找,总会找到的。” 小石头领着细妹慢慢找,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王老师、朱老师和小宁。两个孩子瞧见他们,就扑上去紧紧抱着他们放声大哭起来。 只有在这里,他们才哭得痛痛快快,敞开嗓门嚎啕着,再也不怕被别人听见。 “爸爸……妈妈……” “好婆婆……大姐姐……小弟弟……” “冬娃……李大婶……” 再也不用多哭、多说了。 王老师和朱老师流着眼泪,紧紧搂着他们,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细声细气地安慰他们:“别哭了,到了这里就好。瞧,我们不都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我要报仇!把日本鬼子杀光。”小石头哭着喊叫道。 “说得对!仇总是要报的。”王老师的眼睛里冒出怒火,气愤地说,“从‘九一八’的老账算起,一直算到这场大屠杀。” 小宁也走过来,拉着他们问长问短,眼睛里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水。 这一天很长很长,就在哇里哇啦、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里过去了。 两个孩子依偎在王老师和朱老师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哭红哭肿了。 王老师和朱老师搂着他们,说了很多很多。流着眼泪,声音都说哑了。 “要记住!孩子们。”王老师对他们,也对坐在身边的小宁说,“忘记了这些事情,就不配做中国人。” “受伤害的,不只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咱们整个国家都被他们捅得流血了。”朱老师淌着泪水,一字一句地说。 “中华民族不会亡!”王老师挺有信心地说,“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都站起来,咱们的国家就不会亡。” 朱老师的面前没有风琴,只有一个布包袱,一个装满衣服的旧皮箱。她手摸着皮箱,轻轻唱了起来。
“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旁边有几个难民听见她的歌声,也跟着低声哼唱着,边唱、边呜呜地哭。这首歌平时都会唱,可是只有在此时此刻,才深深体会到我们至亲至爱的中华民族,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首慷慨激昂的爱国歌曲,唱出了每个人被迫发出的最后吼声。 起来!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 他们正轻轻唱着的时候,走过来一个戴着红十字袖套,花白头发的外国人,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非常和气地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很生气,可是没有办法。请你们忍耐一下,不要唱这只歌了吧!日本人不讲道理,我不想让大家惹麻烦。” “他说得对,都别唱了。” 听那个外国老人说了话,王老师沉着脸对大家说。 “要学会恨的办法,”他说,“日本人还在旁边,太危险了,别让他们找借口和‘安全区’过不去。唱我们想唱的歌,以后有机会,在肚皮里悄悄唱也行。” 大家都低下头,闷住声不出气了。他也闷闷的不说话,眼睛里冒出充满仇恨的亮光。小石头想,他一定闷住声音,在肚皮里接着唱这只传遍全中国的义勇军进行曲吧! “谢谢大家!上帝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戴红十字袖套的外国老人有礼貌地对大家打了一个招呼,又匆匆忙忙转身到别处去了。 小石头有些不明白,在这个挂了牌子的“国际安全区”里,有戴红十字袖套的外国人保护,为什么还有危险呢? 天渐渐黑下来,他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围墙里没有灯光,暗沉沉的,所有的人都闷着肚皮,只敢悄悄说话,连孩子的哭声都没有。 高高的围墙外面,还在噼噼叭叭响着时而密集、时而零星的枪声。加上一阵阵血红色的火光,像是提醒人们,危险还没有过去。四面都是腥风血雨的地狱,卷起的狂涛恶浪,随时都可以吞没这一小片没有武装的避难所。 小石头太疲倦了,没有精力再想下去,挨靠着王老师和朱老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叫嚷声音惊醒。身的朱老师发出一声尖叫,王老师和小宁也喊了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睁眼一看,他吓坏了。 七、八个日本兵端起枪,正凶神恶煞地在难民里抓人。 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被他们拉出来,用刺刀逼着往前走。另一个也要被他们抓走,用力挣扎着大嚷大叫。 “为什么抓我,你们为什么不讲道理?”他大声叫喊着。 “你的,当兵的干活!”一个日本兵指着他手上的老茧,瞪着牛眼睛,用生硬的中国话吼道。 “我是铁匠,不是当兵的。”那个人用力挣扎着,拼命给自己申辩。旁边也有人赶上来帮他解释。日本兵才不管呢,揪住他就走,谁也拦不住。 小石头这才看见,朱老师被两个嬉皮笑脸的日本兵架着,硬往前面的树林里拉扯。朱老师披头散发地又叫又喊,一点用处也没有。 “妈妈!” 小宁吓得哭了起来,跟着被拉走的妈妈跑,被一个日本兵朝她的心窝使劲踢了一脚,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狗强盗,你们要干什么!” 王老师气得脸色发青,攥紧拳头追了上去,被走在后面的日本兵一枪托打倒。他爬起来再追,额头上又挨了一枪托,立刻鲜血迸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个戴红十字袖套的外国老人和一个洋姑娘气喘吁吁赶来了,伸手挡住日本兵,不让他们把朱老师和别的中国人拉走。 他们气冲冲地叽哩咕噜对日本兵说了一通,日本兵也咿哩哇啦吼叫了一阵。谁也听不懂谁的话,谁也说服不了谁。日本兵非常粗暴地把他们一掌推开,拖着被抓的人走了。他们赶上去,被亮闪闪的刺刀逼着胸口,再也没法往前走一步了。 “畜牲!” 戴红十字袖套的外国老人用中国话咒骂了一句,又挥舞着拳头,朝越走越远的日本兵的后影,用听不懂的外国话骂了一通。不消说,骂的也是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牲。 有几个中国人像发疯了似的冲上去,想把被鬼子抓走的亲人抢回来,被旁边的人紧紧抱住。 “忍耐一下,别把自己的命白白搭上去了。”他们苦苦劝说道。这些人没有办法,只有跺着脚、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和旁边的人一起,哀哀地哭成了一片。 直到半夜,王老师才慢悠悠苏醒过来,带着小宁、小石头和细妹赶上去,在围墙边一个漆黑的角落里找到了朱老师。 她披头散发,衣服扯得粉碎,几乎遮盖不住身子,自己吊死在一棵大树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说不尽的冤情想向人们诉说,却咽住了声音说不出来。 孩子们都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王老师把她抱下来,轻轻放在地上,眼睛里冒出怒火,恨恨地挥舞着拳头喊叫道:“东洋强盗,这笔血债一定要你们偿还!” 他哭着、骂着,嘴里喃喃地自己对自己说:“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了。只有真正的自由天地,才是真正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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