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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婆婆巷里的石家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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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里,有一条石婆婆巷。 这个巷子很偏僻、很幽静,听不见一丁点儿闹市的声音,仿佛是一口沉静的古井。两边高高的墙里墙外冒出一棵棵绿荫荫的老树,加上一个个门洞外面,一对对大大小小,被岁月摩挲得光溜溜的石狮子,显得非常古朴,似乎和外面灯红酒绿的大街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石婆婆巷里,有一个石家院子。 石家院子里,有一个小孩儿,叫做小石头。 小石头,当然姓石啰! 他的爸爸是石匠,死去的爷爷是老石匠。因为姓石,一家子都干石头活儿,所以大家都管他的爸爸叫老石头。这样一来,孩子当然就是小石头了。 说起小石头一家,在这条冷巷子里很有一点名气,是巷里的老住户。据说,打从前清以来,他的祖宗就在这儿落户当了石匠。这条巷子里里外外的石坊、石磨、石门坎,和一些人家门口大大小小的石狮子,都是他们一家子一锤一凿打出来的。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缘却特别好。有人说,石婆婆巷这个名字,就和从前他们家里,一位心慈面善的老婆婆有关系。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就不清楚啦。 石家院子,原本是他们本家许多亲戚住在一起的一个破落院子。现在只剩下他们一家住在后院。同住一起的,有一个拉黄包车的李大叔一家,开药铺的林伯伯一家,做小生意的方老板一家。后来,从东北沈阳逃难来的王老师一家。加上外院的几家邻居,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杂院。 大杂院,归大杂院,关上大门就是一家人了。大家互相帮助,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过下去,就好啦! 写故事的这一年,小石头只有八岁。 院子里有许多小朋友,和他都很要好。不消说,其中最要好的,该是后面院子里的几个孩子了。谁让他们门对着门、窗子对着窗子,扮个鬼脸儿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冬娃是李大叔的孩子,虽然只比小石头大几岁,爬树、掏鸟窝,什么都在行,是孩子们的“头儿”。他有一个叔叔更有本事,跟师傅学过武艺,可惜现在到北方当兵去了。要不,才叫人大开眼界呢! 阿宝是林伯伯的宝贝女儿,只有三岁。 细妹是方家的小女儿,什么都听小石头的,两个人非常要好。她有一个大姐姐,还有一个吃奶的小弟弟。加上白头发婆婆和爸爸、妈妈,是里面院子人口最多的一家。 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小宁和小石头一样大。 听着这个名字,别人会以为她是“小南京”,因为南京的简称就是“宁”。可是她的爸爸王老师说:“这是叫她别忘记家乡辽宁省。说是小南京也成,都是中国的地方,只要是中国人就好。” 小宁的妈妈也是老师,大家叫他朱老师。整天笑眯眯的,对大家都好。可是当她独自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按着风琴唱歌的时候,好像就不是很快活了。 她总是按着风琴,唱一支歌: “我的家, 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 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离别了我的家乡……” 有时候,她还接着唱另一首歌: “泣别了白山黑水, 走遍了黄河长江。 流浪、逃亡, 逃亡、流浪, 流浪到哪年, 逃亡到何方? 我们的祖国已整个在动荡, 我们已无处流浪、无处逃亡。 哪里是我们的家乡, 哪里有我们的爹娘? 百万荣华霎那化为灰烬, 无限欢笑转眼变成凄凉。 说什么你的我的, 分什么穷的富的, 敌人杀来,炮毁枪伤······” 噢,还有: “万里长城万里长, 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粱肥、大豆香, 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难平地起, 奸淫掳掠苦难当。 苦难当,奔他方, 骨肉离散父母丧·····” “高粱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中国军队有好几十万, 恭恭敬敬退出了沈阳城······” 她的声音非常悲伤,唱着唱着的,就会流下眼泪。 院子里的大人们听了,都低着头不作声。方家阿婆有时会抹一下泪水,叹气说:“作孽啊!”手里连忙捻着念珠,默默祈求阿弥陀佛和观音菩萨保佑。 这只歌的调子听多了,孩子们都会跟着一起哼、一起唱。顽皮的孩子们把歌词改成这个样子: “我的家, 在南京石婆婆巷, 这里有前院、后院, 还有那多少伙伴和爹娘……” 他们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放大嗓门使劲喊,把一支本来很悲伤的曲子唱得喜洋洋的,完全变了调。 这时候,大人们就会出来吆喝几句。方家阿婆也会唠唠叨叨说:“瞧,好好一只歌,被你们唱成什么样子了。” 反倒是朱老师不在意,幽幽地一笑说:“随便他们怎么唱吧!别让小小的孩子们的心里,也装进许多忧愁。” 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小宁不这样唱。谁让她的名字里带着一个“辽宁”的“宁”字,是跟爸爸、妈妈从东北逃难来的呢? “九一八事变”1931年9月18日,日本强盗侵占了东三省。这就是中国人伤心流泪的“九一八事变”。那一年,她只有两岁,跟着爸爸、妈妈稀里糊涂逃进关。这里说的“关”,是把东北、华北分开的山海关。她的一家跟着许多难民,一起逃到长江边的南京。她已经记不起东北老家是什么样子了,可是还记得一路逃难的情形。爸爸、妈妈常常给她讲家乡的故事,她恨透了日本鬼子。 她的爸爸王老师和妈妈的做法有些不一样,常常搬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给孩子们讲日本侵略中国的事情。 他说:“中国孩子都应该知道,中国怎么受东洋强盗的欺侮。长大了,才好收复失地,建设好国家。”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都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使人尊敬,还有些叫人害怕的东西,都听他的话。 其实,王老师非常和气,从来也没有对孩子们动一下手指头,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他总显得有些威严,叫孩子们不得不听他的。 他指着地图对孩子们说:“瞧,咱们中国像一张美丽的桑叶,日本像一只小小的蚕。它从东边爬过来,把我们的国土咬了一大块,还会接着再咬,咱们答应吗?” “不!” “掐死它!” “叫它把咬掉的地方吐出来!” “……” 孩子们看地图,瞧见被日本强盗咬掉的东北一大块地方,比南京周围大得多,真心疼啊,七嘴八舌嚷了起来。 王老师又讲了一些日本强盗在东北奸淫烧杀的悲惨故事,对孩子们说:“别忘记‘九一八’,别忘记东三省!” 孩子们瞧见日本那样小,怎么会打赢中国,占了那样大一块地方,心里很不服气,嚷道:“小日本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要参加义勇军,把它赶出去!” 冬娃嚷得最起劲。 他说:“我的小叔叔会使大刀。我写信给他,叫他给他的长官说,把大刀队开到东三省去。一刀一个,把东洋鬼子都杀光。” 瞧见他们这样,王老师点了点头,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别急,你们还小。打日本鬼子,是大人的事。你们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建设好我们的国家,叫谁也不敢来欺侮。” 王老师讲故事的时候,院子里的大人们常常也围拢上来听。回家喝了一、两杯混浊的白酒,爱拉着二胡,吊着嗓子唱几段戏的李大叔,也放下二胡不唱了,走过来凑在后面听。听完了,叹几声气,咿咿呀呀拉着二胡,接着破声破气又唱。 他唱的,也老是同一段“王佐断臂”。 “听谯楼, 打罢了初更时分, 玉兔东上。 为国家, 秉忠心。 食君禄, 报王恩。 昼夜奔忙……” 他唱得晕沉沉的,声音十分悲怆凄凉,听着也不是味儿。 这时候,各家的大人都回去休息,常常只留下王老师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听他自拉自唱,眼睛里也禁不住冒出一抹模模糊糊的泪花。不知是为他唱的感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有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老师才显得没有那么庄重尊严,不像是平时那副有规有矩的老师样子。 瞧着这副光景,李家婶子就会来拖李大叔了,对他喝道:“看你喝了酒,闹成什么样子?现在都半夜了,哪还是什么‘初更时分’?你不睡,别人王老师还要休息呢!”连拖带拽把他拉回屋里。关了门,还低声教训他几句。李大叔不好说什么,只好熄了灯,连头盖脑蒙着被子就睡觉。 夏天,南京的天气很热。 小石头喜欢听朱老师按风琴唱歌,李大叔拉二胡唱戏,王老师讲东三省的故事,也不肯老早就上床。每次都磨着在院子里玩得很晚,非得爸爸揪着他的耳朵,才会乖乖地回家上床。 他最怕的,是爸爸。 有一次,他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拉着细妹掀开破地板,钻到下面去,弄了一脑袋蜘蛛网、一身泥。爸爸生气了,狠狠打了他一顿屁股,过了好久还火辣辣的疼。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钻地板洞,不敢惹爸爸生气了。 石家院子里的日子,就这样亲切地一天又一天过下去。说这日子平淡,又有些不平淡。说它甜蜜蜜的,却又带着一些儿辛酸味儿。 唉,谁让这些人住在一起,把各自的甜酸苦辣都凑在一起呢? 小石头爱这个院子。 他也爱院子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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