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佛在被遗弃的鸟巢里看风景
　　草原上，有一片浩荡的湖水，湖水像蓝天一样富有诗意。
　　湖边上，长着一丛丛蒲草和一片片芦苇，蒲草和芦苇构筑着大湖的神秘。
　　一只白鸥像风筝一样飘来，落在一棵蒲草上，像一个沉思的果实。
　　白鸥在沉思什么？
　　她想建一个家。
　　家是安身立命的地方，家也是心灵的故乡。
　　她不想把家建在湖边坡地的草丛中,因为湖边坡地的草丛容易被游人践踏。
　　她不想把家建在芦苇荡，因为芦苇荡给人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她也不想把家建在布满鸟粪的岩石间，因为布满鸟粪的岩石是毫无诗意的裸露。
　　草原上的风，徐徐地吹拂着快意。
　　草原上的风，带着野草、花朵和泥土的芳香。
　　白鸥迎着吹来的风，目光扫描着大湖的岸边。
　　浓郁的树林在岸边自由地排开，绿波似的树冠宛如一幅油画。
　　树林中的一棵树吸引了白鸥的目光。
　　这棵树的树干分叉的下方，有一个树洞，树洞像盛炒米的铜盘子一般大。
　　树的洞口像眼睛，无奈地望着绿茵茵的草原，望着粗犷的沙滩，望着蓝天一样空阔的湖水。
　　白鸥的眼力很好，她看见了洞口处的干草和羽毛——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被遗弃的鸟巢。
　　她问自己，谁曾在这里居住过呢？
　　只有心灵中有诗意的鸟儿，才会选择在这里居住；因为这里能看到风景：
　　月光一样的湖水，在蓝天下铺开了神秘。
　　云花一样的飞鸟，把吉祥撒遍了草原。
　　如梦的小船，载着彩霞般的希望和收获。
　　还有建在岸边的旅游度假村的蒙古包，星星一般排布开来，温暖着人们的视野。
　　白鸥想，在草原上，只有红嘴鸦是心灵中有诗意的鸟儿。
　　因为他有一身黑缎子似的羽毛，有红红的嘴巴，还有很富个性的歌喉。
　　然而，红嘴鸦为什么遗弃了这能够看见风景的家呢？
　　风景是草原的美。
　　风景是心灵的诗意。
　　红嘴鸦遭到了什么不测？他被猎人设下的网捕住了？他被秃鹫或者老鹰抓走了？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剪断了白鸥流云般的遐想。
　　白鸥看见一个骑手风儿一样穿行在密密的树林中。
　　骑手带来了神秘，带来了故事，带来了猜想。
　　突然，急骤的马蹄声放慢了；马打着响鼻，惊起了树林中的一群麻雀。
　　麻雀的叫声，带走了马的响鼻。
　　骑手来到了大树下。
　　骑手站在了马背上。
　　骑手伸出了有力的右手。
　　骑手的右手，探进了被遗弃的鸟巢，在鸟巢中摸索着什么。
　　白鸥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鸟巢，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她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风吹来了，树的枝叶与风共舞——草原在歌唱。
　　风吹来了，云朵在蓝天追逐——草原在遐想。
　　倏地一下，爆出了闪闪金光，骑手从树洞里拿出了一尊大肚弥勒佛，光灿灿地耀眼。
　　白鸥展翅飞了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中小路旁的一棵树上。
　　白鸥看见骑手将金佛装进一个布口袋，又将布口袋迅急地塞进了怀里。
　　骑手十分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四周没有人的眼睛，只有风儿在枝叶上尽情地舞蹈。
　　四周也没有人声，只有云朵默默地飘过树林上方。
　　骑手重新骑在了马背上，马蹄声骤响，点点蹄声像落叶一样悠悠飘荡。
　　白鸥缺少一个家，并不缺乏想像：
　　金佛怎么会被藏在鸟巢里？是骑手所藏？还是另有他人？
　　金佛是传家宝？
　　如果是传家宝，怎么会凄凉地流落至此？
　　金佛是被盗文物？
　　如果是被盗文物，又为什么让金佛在此藏身？
　　金佛待过的地方，有佛光有灵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居住的地方？
　　想到这里，白鸥扫兴地飞走了。
　　被遗弃的鸟巢是什么呢？
　　是一个空洞。

　　沙滩上，有一条蛇扬起上身，望了望大树上的空鸟巢。
　　蛇缩回身子，缓慢地爬行在沙滩上，像一支悠长的蒙古民歌长调。
　　蛇在沙滩上的石子和石子中间寻找。
　　蛇找到了一块红玛瑙，衔起来，像顶着一颗从天上采来的星星。
　　在沙滩上，蛇衔着红玛瑙，扬起上身，舞动起来。
　　在蛇的舞动中，沙滩有了美妙的动感。

　　二、红嘴鸦与白乌鸦的缘分
　　湖边的沙滩上，静悄悄的。
　　湖水如云，缓缓地涌向寂寞的沙滩。
　　有一条破旧的水泥小船，沉重地躺在湖边，默默地回忆着昔日琥珀般的故事。
　　小船上漆着的鸟粪像一幅现代派的画作；船舱内，有泥水和树枝，有枯叶和云影。
　　一只红嘴鸦像一个修士，伫立在破旧的水泥小船上。
　　他若有所思地转动着头，在寻找心灵的风景。
　　他一下子发现了那个被遗弃的鸟巢。
　　他兴奋地叫了两声，心灵中洋溢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激情。
　　他想，真是天随人愿，我好幸运。
　　他欣喜地张开了双翅，扇动了几下；随后，他又冷静地抿起了双翅。
　　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机智的心灵，他沉思起来。
　　沉思的时候，智慧像天上的白云流动。
　　红嘴鸦振动双翅，飞了起来；他绕着大树飞了一圈儿，落到那个被遗弃的鸟巢上。
　　他看见鸟巢里有绒绒的茅草，有灰暗的羽毛。
　　他看见鸟巢里有几个完好的塑料口袋，还有在草原小城才能见到的太空棉絮。
　　他想，这里温暖舒适，好像一个迷人的摇篮;而且，这里能看见风景，是一个理想的住处。
　　红嘴鸦又沉思起来。
　　沉思的时候，心境如风清月朗。
　　他诗意地想：此前是谁住在这里呢？
　　也许是老麻雀，也许是老百灵，他或她的儿女都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
　　只剩下他或她，在孤独中苦苦地度日，毫不心动地望着日出的辉煌和日落的平淡。
　　后来，他或她死去了，这个鸟巢就作为遗产留给了美丽的草原。
　　红嘴鸦说，现在它成了我的一个家。
　　他飞离鸟巢，落在一旁的树上，担心地观察起来。
　　他放下心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他对这个家很满意。
　　他飞走后不久，领回来一只白乌鸦。
　　他兴高采烈地对白乌鸦说，这里秘密极了。
　　白乌鸦站在鸟巢边上，望着大湖的风景说，还可以吧。
　　红嘴鸦站在白乌鸦的身边，感到很幸福。
　　白乌鸦高兴起来，她说，这儿真美。
　　红嘴鸦放开歌喉，唱起了心灵的歌。
　　白乌鸦说，安静点儿，我现在是在逃亡。
　　红嘴鸦停止了歌唱，他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你喜欢静。
　　白乌鸦说，我讨厌与一大群乌鸦混在一起，整天不得安生，烦死啦。
　　红嘴鸦说，我理解你的感受，跟碌碌无为的乌鸦飞来飞去真没意思，祝贺你逃出了乌鸦群。
　　白乌鸦说，我逃出了乌鸦群，全靠了我的病。
　　红嘴鸦说，你有病？
　　白乌鸦说，谁没有病，大惊小怪什么？就是低血糖。
　　红嘴鸦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病，低血糖有什么症状？
　　白乌鸦说，休息不好，或者饿了，就会头晕，恶心，出虚汗。
　　红嘴鸦说，这太让我担心了，那病情严重的时候，会休克吗？
　　白乌鸦说，当时，我和一群乌鸦飞在一起，突然头晕起来，我一头栽进灌木丛，才逃了出来。
　　红嘴鸦说，我感到奇怪，其他的乌鸦怎么没有发现你？
　　白乌鸦说，你真是不学无术——乌鸦在飞的时候，都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
　　红嘴鸦庆幸地说，所以，你才遇到了我，我会很好地照顾你。
　　白乌鸦说，这是天意，你我相识是一种缘分。
　　红嘴鸦说，我想打听一下，在乌鸦群里，你的位置？
　　白乌鸦说，每一只乌鸦在乌鸦群里都有自己的位置，我是乌鸦王的女儿。
　　红嘴鸦说，真没有想到你是乌鸦王的女儿。
　　白乌鸦说，在乌鸦们看来，我是一只非同寻常的乌鸦，因为我是白色的。
　　红嘴鸦说，你是草原的幸运儿。
　　白乌鸦说，感谢草原。
　　红嘴鸦说，我一会儿进城去，给你买些东西。
　　白乌鸦说，请买一本《泰戈尔诗集》，我喜欢诗，尤其是泰戈尔的诗。
　　红嘴鸦说，我也喜欢泰戈尔。
　　白乌鸦说，爱把相爱的人的心灵沟通。
　　红嘴鸦说，我还想给你买些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
　　白乌鸦说，买些甜的东西，比如，巧可力、奶豆腐、冰糖什么的。
　　红嘴鸦离开了白乌鸦，飞向了草原小城。
　　当红嘴鸦从草原小城飞回了大湖边的时候，他惊呆了，差一点儿休克。
　　一群乌鸦从那棵大树上残酷地飞起来，白乌鸦被无情地裹挟走了。
　　他的心一紧，双翅一抖，所买的东西悲伤地掉进了湖里。
　　他沮丧地落在破旧的水泥小船上——失去了萍水相逢的白乌鸦，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哎，只有机缘才会使他和白乌鸦再度相遇。
　　被遗弃的鸟巢是什么呢？
　　是一个无奈。

　　和风吹来，吹来了草香，吹来了水气，吹来了迷蒙的云影。
　　水波缓慢地涌向干燥的沙滩。
　　风中的水波，带着韵律，带着歌唱。
　　干燥的沙滩，怀着期盼，怀着渴望。
　　蛇箭一样地钻入涌来的水波，衔住了一块随水波荡动的黄玛瑙，黄玛瑙上有十字的条纹。
　　蛇衔着花朵一样的黄玛瑙，轻盈地在沙滩上舞蹈。
　　蛇很快活，用尾巴尖儿在沙滩上打着旋子，舞蹈着心灵的美丽。
　　过了一会儿，蛇衔着黄玛瑙，爬向了沙滩边上的草丛和灌木，那里似乎有什么秘密。

　　三、翠鸟的相关调查
　　宽阔的湖面，一望无际。
　　一望无际的湖面，静静地融化着蓝天的诗意。
　　一只悠悠荡荡的小木筏子，切割着大湖的寂静。
　　一只翠鸟站在小木筏子上，用木桨划着水。
　　此前，翠鸟的右腿骨折了，他飞到了草原小城，请医生打好夹板后，又飞回了草原。
　　大湖是他的家乡，他喜欢划着小木筏子在湖上游荡。
　　在他看来，大湖是一种安宁的心境——安宁的心境，会有所发现。
　　无意中，他发现了大树上那个被遗弃的鸟巢。
　　他欢快地将小木筏子划到了湖边，系在了沙滩边的红柳上。
　　他展开双翅轻捷地飞起来，在大树的周围仔细地观察。
　　大树的四周，是一棵大树又一棵大树。
　　他小心地落在了鸟巢上，又观察了一下周边。
　　他认为鸟儿是最容易被跟踪的，被跟踪了就不会有什么秘密可言。
　　鸟儿飞得再高，影子还在地上。
　　鸟儿飞得再快，身形也在别的鸟儿眼中。
　　还好，没有跟踪者。
　　他看了看鸟巢，里面很豁亮；豁亮的鸟巢，能收藏阳光。
　　他又看了看大树的四近，没有人迹。
　　哪里有人迹，哪里就没有安宁。
　　他满意地点点头——翠鸟的嘴巴很长，他一点头，就像农夫扬起来又落地的锄头。
　　他想，这个被遗弃的鸟巢是草原的恩赐，我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但是，此前是谁在这里居住呢？
　　家是安身立命的地方，要细心选择。
　　家也是幸福的港湾，一定要认真地调查一下，千万大意不得。
　　谁会知道这被遗弃的鸟巢的相关背景？
　　我应该到哪里去寻找诚实的调查对象？
　　他看了看浩荡的大湖，湖面上没有小船，只有水波茫茫。
　　他看了看苍茫的芦苇林，芦苇林里，一群麻雀的叫织成了一张躁动的网。
　　他看了看阳光中黄带子一样飘动的沙滩，沙滩上，有一条蛇。
　　蛇在慢慢地爬，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翠鸟飞落在沙滩上，向蛇问好。
　　蛇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在沙滩上的石子中继续寻找。
　　翠鸟说，请告诉我，是谁遗弃了那个鸟巢？
　　蛇仍在爬行，心不在焉地回答，是一只白乌鸦。
　　翠鸟说，是草原上传说的那只失踪了的白乌鸦？
　　蛇说，就是那只从乌鸦群中叛逃的白乌鸦。
　　翠鸟说，她怎么样？
　　蛇说，被乌鸦群带走了。
　　翠鸟拐着一条腿，满有兴致地跟在蛇的旁边；他问，白乌鸦怎么会被带走呢？
　　蛇成s形，慢条斯理地向前爬着。
　　翠鸟又说，难道白乌鸦没有朋友？她的朋友应该帮她一把呀？她太可怜啦。
　　蛇说，她可怜不可怜跟你有什么关系？
　　翠鸟说，我关心的是那个被遗弃的鸟巢。
　　在沙滩上光滑的石子中，蛇找到了一颗白玛瑙，在沙滩上舞动起来。
　　翠鸟站在一旁，轻声轻语着：白乌鸦遗弃的鸟巢，不吉利。
　　蛇在舞蹈。
　　翠鸟是对自己，也是对沙滩、对草原、对大湖说：千万不能住进去，那里不吉利。
　　问题调查清楚了，翠鸟如释重负，心情豁然轻松起来。
　　他飞落在红柳旁，解开了小木筏子，拿起木桨，重又回到了小木筏子上。
　　小木筏子又漂在大湖上，悠然自得——小木筏子像一个梦，翠鸟在梦中徜徉。
　　被遗弃的鸟巢是什么呢？
　　是一个选择。

　　蛇舞动着白玛瑙。
　　蛇的舞是沙滩之美。
　　寻找玛瑙石是一个过程。
　　找到玛瑙石是一个结果。
　　过程和结果，都给蛇带来了诗意和快乐。

　　四、挂在树枝上的小秃鹫和沙滩上的蛇
　　小秃鹫在湖边的浅水中，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一条鱼。
　　小秃鹫带着鱼飞落在树上，将鱼吞下。
　　小秃鹫梳理着羽毛，无意中发现大树上有一个被遗弃的鸟巢。
　　小秃鹫飞到了鸟巢上，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一堆五光十色的玛瑙石。
　　小秃鹫想，除了乌鸦之外，谁会喜欢这些有光泽的玛瑙石？
　　小秃鹫想在这里住下来，转过身来，向外了望。
　　小秃鹫看到了湖水，湖水像蓝天的影子一样坦荡。
　　小秃鹫看到了树林，树林像一座座城堡珍藏着神秘。
　　小秃鹫看到了草原，草原像花地毯铺向了迷人的远方。
　　小秃鹫将鸟巢内的玛瑙石一块一块叼起来，又一块一块地扔到了树下。
　　当小秃鹫把鸟巢内的玛瑙石全部扔下去时，一头栽下来，像一块破布挂在了树枝上，他死了。
　　草原上，发生的大事小情都有因有果。
　　原来，蛇寻找到了玛瑙石时，异常兴奋。
　　蛇快乐地在沙滩上舞蹈时，就将毒液粘在了玛瑙石上。
　　蛇将这些玛瑙石运到了鸟巢里，在蛇的眼里鸟巢是美丽的城堡。
　　小秃鹫在衔玛瑙石时，中蛇毒而死。
　　小秃鹫死得有一点儿意外，有一点儿凄凉。
　　被遗弃的鸟巢是什么呢？
　　是一个期待。

　　散落在树下的玛瑙石，宛如一个星座。
　　蛇像要留住珍贵的记忆，将一颗颗玛瑙石收集起来，装进了一个塑料口袋。
　　蛇用尾巴尖勾住塑料袋，欣然地爬行在沙滩上。
　　蛇要爬到哪儿去呢？
　　这似乎是一个新的秘密。

　　五、是结尾也是开篇
　　破旧的水泥小船上，站着心灵宁静的白鸥。
　　沙滩、小船与白鸥构筑了一幅写真。
　　白鸥看见了小秃鹫，也看见了他的死。
　　小秃鹫死在他的无知和大意上。
　　白鸥看见了沙滩上的蛇，也看见了蛇的舞蹈。
　　爬行的蛇是智慧的化身。
　　舞蹈的蛇是沙滩之美。
　　白鸥想，下一个选中这个被遗弃的鸟巢的，会是谁呢？他会有怎样的命运？

　　金佛悄然地离去了。
　　白鸥果断地飞走了。
　　——被遗弃的鸟巢是一个空洞。
　　叛逃的白乌鸦归队了。
　　充满诗意的红嘴鸦的美梦破灭了。
　　——被遗弃的鸟巢是一个无奈。
　　被调查者给出了结果。
　　翠鸟和他的小木筏子又荡在大湖的梦中。
　　——被遗弃的鸟巢是一个选择。
　　小秃鹫把死亡挂在了树枝上。
　　蛇在沙滩上收集玛瑙。
　　——被遗弃的鸟巢也是一个期待。

　　原载2005年12月10日、12月25日《语文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