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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作者:舒辉波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靠窗的衣架上整齐地挂着许多戏装,它们一起静默着,四月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梧桐的叶子的罅隙,温暖地投照在这些戏装之上。
  门开了,男孩安静地走了进来,他越过那些刀枪剑戟,越过一架一架的衣帽和戏装,然后在靠窗的那一架戏装前停了下来,他很准确地从众多的戏装里拿起那一件戏装,然后放下书包,把自己一套很漂亮的“阿迪达斯”运动服脱掉后随手扔在地上,接着把衣架上的戏装小心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对着镜子整整了戏装的褶皱,然后拎着书包离开了这静默着的众多戏装。
  门关了,门牌轻轻地晃了几下,上面写着“道具间”三个字。
  有晨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飞驰,我说过了的,这套戏装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家,不必每天都来换。”一个老头对男孩说话。
  男孩叫那飞驰。这个老头是学校专门管理道具间的老师,姓邹,同学们喜欢叫他邹爷爷,他年纪有点大,好象已经退休了。
  男孩扬起头,一脸茫然地望着老人,鹅黄色的阳光温暖地照着男孩。
  “那飞驰,能告诉爷爷吗?为什么不穿其它的戏装?”老人俯下身问男孩,老人可以清晰地看见男孩那被阳光照耀着的那张干净的面孔上细密的汗毛。
  男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忽然一句清越的京剧道白掠起“我原本是西楚的霸王!——”
  老人转过身去,轻轻地叹息着说:“不愧是梅老师的亲传,多正的腔音啊,可惜啊,可惜……”
  老人推门进了道具间,每天他都会把男孩脱下的衣服整理好,等他放了学之后重新穿上。
  门开了,那飞驰安静地走进了教室。很快教室里响起了那飞驰的英语诵读声。所有的同学都已经习惯了那飞驰每天都穿上戏装来上课,所有的同学都在学着宽容。
  那飞驰在半年前的一场车祸中有了记忆障碍,康复后他每天都要穿着戏装上课,而且只穿霸王的戏装。
  所有的同学都希望那飞驰能够恢复记忆,所有的同学都在帮助那飞驰找到从前,但过去的一切与那飞驰来说只有空白,那飞驰拒绝和任何人说话,除了曼诗虞。为此老师特意让曼诗虞跟那飞驰同桌。
  每天那飞驰都会穿着戏装安静地坐在曼诗虞的旁边,每天曼诗虞都会对着那飞驰甜美地微笑,因为曼诗虞发现,她的微笑会让那飞驰从狂躁中安静下来。
  在中国京剧学院附属小学,每个学生都要接受传统京剧教学,所以在早读过后他们换好训练服一起来到了排练大厅,只有那飞驰始终穿着戏装。
  “同学们,你们学习京剧已经6年了,是我们学校水平最高的演员,所以我们从今天开始要排演一处新剧,叫《霸王别姬》。”
  曾老师的话刚落下,同学们便议论开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好著名的剧。
  曾老师顿了顿说:“咱们这个剧将要在六一儿童节公演,演出地点是市京剧剧院!”
  哗!——同学们又议论开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市京剧剧院是这个城市最大最好的剧院。
  “这个戏中戏份最重的是虞姬,我们几个老师研究后初定由曼诗虞同学来饰演,至于霸王嘛,我们目前还没有很合适的人选……”
  “咳!想俺项羽呼!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忽然间那飞驰唱了起来。 
  曾老师扭过头去对李老师小声地说:“不愧是梅老师的亲传,多好啊……” 
  曼诗虞说:“啊,那飞驰,你居然记得《霸王别姬》里的唱词!你居然记得《霸王别姬》里的唱词!” 
  那飞驰一脸茫然地望着曼诗虞。
  曾老师和李老师一起蹲了下来问那飞驰:“能告诉我们《霸王别姬》说的是什么事儿吗?”
  同学们也都兴奋了起来,围在那飞驰的旁边说:“那飞驰,你还能再唱几句吗?——你唱得太棒了!……”
  那飞驰白净的脸上立刻变得有些绯红,他有点兴奋,更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想再唱几句,但他不知道该唱什么,于是,他求助的目光望向曼诗虞。
  李老师说:“好了,同学们,咱们开始排演吧,离六一国际儿童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其实两个月对于我们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爸爸,今天那飞驰跟我们唱了《霸王别姬》了的。” 曼诗虞一放下书包就赶紧推开了爸爸书房的门。
  爸爸从电脑前转过了身子说:“他记得里面的唱词?”
  “是啊,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学过《霸王别姬》的戏文”
  “那梅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们《霸王别姬》的戏文?”
  “梅老师有次跟我们提到过《霸王别姬》,她认为这个戏不太适合我们小孩子学,但跟我们讲过《霸王别姬》的故事——可是,可是车祸后梅老师就去世了,她不可能再教那飞驰任何戏文,那么为什么那飞驰却记得《霸王别姬》里的唱词呢?”
  爸爸喜欢在思考的时候捏着自己的下巴,他忽然松开紧捏着下巴的右手,眉毛一扬说:“那飞驰出现记忆障碍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车祸,还与《霸王别姬》这幕剧有关,而以前,我们总局限在他出车祸这个事儿上……”
  曼诗虞:“对啊,对啊,爸爸不愧是搞心理学的——不过我觉得他的失忆与这两件事情都有关系……”
  爸爸:“对,你分析的很对。哎,对了,诗虞,那飞驰能回忆起他的妈妈梅老师吗?”
  曼诗虞:“我从5岁起就开始和那飞驰一起跟梅老师学习京剧,可是对于我,他也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并不能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更何况他的妈妈已经在车祸中去世……”
  爸爸:“你要经常跟他讲从前你们一起学京剧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许他能回忆起一些什么。”
  “我每天都在跟他讲这些,不过每次他都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曼诗虞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爸爸说,“这上面写着那飞驰的身高,我好不容易才测好了的,很准确,你赶紧给他做件新的霸王戏装。”
  黑板上写着《霸王别姬》四个字,曾老师说:“同学们,今天的戏文课就讲到这里,剧情有点复杂,同学们要好好温习,好,同学们,再见。”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大家一起讨论起了老师刚讲完的《霸王别姬》。因为这个故事打动了同学们。
  曼诗虞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套叠放整齐的新戏装,然后递给了那飞驰。曼诗虞发现在看见戏装的那一刻那飞驰的眸子亮了。
  曼诗虞喜欢看那飞驰的眸子,总水汪汪的,那样清澈。
  那飞驰白净的两颊立刻变得绯红,赶紧拿起戏装跟自己比了起来,当他发现戏装竟然跟他的身高一样的时候晶亮的眸子立刻望向了曼诗虞,他那样开心地笑了。
  同学们都过来帮那飞驰穿衣服,同学们都微笑着,因为半年了,他们第一次看见那飞驰这样开心地笑。
  穿好了戏装之后,那飞驰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对曼诗虞说:“老师今天讲的戏文课我好象听谁讲过。”
  曼诗虞急切地问:“是不是你的妈妈?”
  “妈妈?”那飞驰一脸茫然,“我没有妈妈,只有外婆。”
  曼诗虞眸子里的希望一点点熄灭了。
  那飞驰抚摩着新戏装高兴地对曼诗虞说:“曼诗虞,谢谢你啊!”
  曼诗虞的眸子又亮了:“啊!太好了,你终于记得我叫曼诗虞了,太好了!”
  那飞驰又有些茫然:“你本来就叫曼诗虞嘛……”
  吃饭的时候曼诗虞咬着筷子,歪着头在想什么事情。
  爸爸说:“吃饭不许咬筷子!”
  曼诗虞没有理会爸爸的批评,她仍咬着筷子。过了一会儿她把筷子横在碗上说:“那飞驰说他好象听谁跟他讲过《霸王别姬》的戏文。”
  爸爸也放下了筷子问:“那他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妈妈?”
  “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但他说,他没有妈妈,只有外婆。”
  爸爸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眉头一扬说:“也许《霸王别姬》是打开他记忆之门的一把钥匙——诗虞,你有没有想过那飞驰为什么总是穿霸王的戏装?”
  “你不是说过吗,那飞驰不仅有记忆障碍,而且还有些自闭,是因为受到过重大的刺激。”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他为什么总穿霸王的戏装,而不是其它别的戏装?——我查阅了许多资料,我在推测,那飞驰出车祸的那段时间里肯定接触了《霸王别姬》这幕戏。”
  曼诗虞很快接过爸爸的话说:“所以在车祸之后,在那飞驰的记忆中会反复出现《霸王别姬》里的情节?”
  “不错!记得爸爸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学习过《符号学》,霸王的戏装只是一个符号,是仅存于那飞驰记忆中最鲜明的一个符号,那飞驰自己也希望通过霸王的戏装来回忆起从前,所以他总在寻找与《霸王别姬》相关的点点滴滴,只是他的这种寻找不是有意识的,而且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曼诗虞皱着眉头说:“爸爸,你讲的话我有些不懂呢。”
  “不懂不要紧,慢慢你就会明白。”爸爸笑着说,“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曼诗虞有些不放心地问:“爸爸,你说那飞驰会恢复记忆吗?”
  “他肯定会恢复记忆——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开始恢复记忆了吗?”
  “是吗?太好啦!”
  排演厅的灯都开着,平时是不打开的,因为时间很紧,所以今天晚上还要加班排练。
  “同学们,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曾老师雪亮的眸子扫了周遭的同学们一眼,最后落在曼诗虞身上,“曼诗虞同学的剑舞已经学得非常棒了,事实证明我们选择曼诗虞饰演虞姬是非常正确的决定——但是,我们的霸王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这让我们很着急,通过这段时间的排演,我和李老师商量了一下,霸王的人选决定由那飞驰同学来饰演!”
  同学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几个同学有点不服气,想说什么,但被旁边的其他同学制止了。
  那飞驰看着曼诗虞呵呵地笑着,他忽然拉起了曼诗虞的手,说:“我要演霸王!其实,我觉得我本来就是霸王!——我原本就是那西楚的霸王!”
  清越的嗓音掠上了排练厅顶上摧残的灯光上,所有的同学都侧目望着那飞驰。
  那飞驰突然说:“我妈妈是最伟大的京剧演员,她演《霸王别姬》演得最好!”
  曼诗虞也紧紧地抓住了那飞驰的双手:“太好了,你终于记起了你的妈妈!真是太好了!”
  那飞驰很快又垂下了头,说:“可是我不知道我妈妈到哪里去了……”
  曼诗虞几乎是一路跑着回的家,“嘭!——”撞开门后,书包都顾不上摘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爸爸说:“那飞驰——那飞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爸爸放下杂志说:“是吗?”
  “他说他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京剧演员!”
  “是啊,梅思芳老师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京剧演员,只是她走得太早了……”爸爸接着又问,“他还想起了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妈妈到哪里去了。”
  爸爸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在夕阳映照下的书房里静默着。
  爸爸忽然说:“诗虞,走咱们到客厅里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爸爸牵着曼诗虞的手往客厅走去:“诗虞,那飞驰的外婆给了我一盘磁带。”
  “什么磁带?”
  “是一个梅老师演出的磁带。”爸爸边说边把磁带放进了录象机里。
  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一个舞台,曼诗虞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市京剧剧院的舞台。舞台上上演的正是《霸王别姬》,虞姬正在优美地舞剑,霸王正在悲切地演唱。
  “啊,舞剑的虞姬不是梅老师吗?——这是谁拍的啊,怎么晃晃悠悠的啊。”
  “这是那飞驰用DV机拍摄的,所以画面有些不稳定。”爸爸说,“你知道这是梅老师什么时候的演出吗?”
  “什么时候?”
  “这是梅老师出车祸前一个小时的演出录象,梅老师演完《霸王别姬》之后就跟那飞驰一起开车回家。”
  “然后他们就在外环的拐弯处遇到了那场可怕的车祸?!……”
  “是的。”
  父女俩都沉默了。
  爸爸发现曼诗虞的脸上挂着泪水就伸手拉过曼诗虞,问她:“怎么啦,孩子?”
  曼诗虞说:“爸爸,没什么,我,我好想念梅老师。”
  爸爸忽然转移话题说:“曼诗虞,爸爸要到美国做一年的访问学者,就是妈妈所在的那个大学,所以,我和妈妈商量之后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到美国。”
  “我走了,那飞驰怎么办?——更何况,《霸王别姬》要在六一儿童节公演,不行,不行,我绝对不会跟你们走。”
  爸爸想了一会儿说:“那这样吧,就只去一个星期,我再送你回来,妈妈太想你了——你就不想妈妈?”
  “想,我昨天还梦见妈妈了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
  “好的,可是——可是我该怎么跟那飞驰说呢?”
  曼诗虞说:“那飞驰,我要去美国了,明天就走?”
  那飞驰的脸一下就变得苍白,他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曼诗虞:“我很快就回来了,就一个星期,你就……就当我生病了,休息了一个星期,好不好?”
  那飞驰看了曼诗虞一眼,仍然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曼诗虞听见那飞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这一整天那飞驰都没有说话,但是情绪还算稳定。
  曼诗虞直到放学的时候还不放心那飞驰,所以他们一起向着校门口走去,那飞驰穿着曼诗虞送给他的新戏装。有许多人侧目看那飞驰的衣服,但是他们却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情绪之中,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不觉。
  忽然那飞驰问:“曼诗虞,你明天从哪里上车?”
  曼诗虞书:“应该就从那个小站去,爸爸说不开车,而且行李也少,干脆就坐公交车。”
  那飞驰就不再说什么了,曼诗虞觉得那飞驰的情绪还算平静就也回了自己的家。
  “外婆,我的爸爸呢?”那飞驰第一次主动地跟外婆说话。
  外婆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那飞驰说:“我段时间我好象回忆起了一些什么,我现在知道了妈妈是个京剧演员,我从来回忆不起爸爸——外婆,我有爸爸吗?”
  “你当然有爸爸,只是在你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了国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外婆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对那飞驰说着。
  “也就是说,爸爸他抛弃了我和妈妈——可是妈妈到哪儿去了呢?”那飞驰问。
  “妈妈哪去了呢?”外婆重复完这句话之后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孩子,你会回想起这一切的。”
  “为什么今天我总想着分别,好象我听谁跟我说过,生离死别,说《霸王别姬》中的霸王和虞姬就是生离死别,是谁跟我说的呢?”那飞驰望着客厅的天花板忽然说,“外婆,我想看我妈妈的照片。”
  外婆在听到“生离死别”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泪眼婆娑了,再听到那飞驰跟她要照片眼泪更是奔涌而出,外婆赶紧到屋里把妈妈的照片拿了给那飞驰。
  那飞驰说:“外婆,这是你的家对吗?我和妈妈还有另外的家是这样的吗?”
  外婆喜忧参半,喜的是那飞驰今天一下子回想起了许多事情,忧伤的是女儿永远地离开了她。
  外婆说:“是的,所以家里妈妈的照片不是很多。”
  在那飞驰的卧室里,那飞驰斜靠在枕头上,他的头枕着左手,右手捏着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演员的剧照。
  那飞驰闭上了眼睛,忽然想到在一个剧院里有一场规格很高的演出,演的就是《霸王别姬》,而演虞姬的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妈妈!”那飞驰喃喃地说。
  那飞驰赶紧又闭上了眼睛,他立刻听见了京剧中锣鼓家什紧密的响声,还有虞姬优美的剑舞和霸王大气悲凉唱腔……然后他又看见了自己,正坐在第一排用妈妈新买的DV摄象机拍着舞台上的妈妈,他一会儿把镜头推上去,一会儿有赶紧拉开。当他发现镜头推上去之后摇晃的厉害又赶紧把镜头拉开,拉开后又想推上去,因为那飞驰觉得舞台上的妈妈流下了眼泪,他想看看,在妈妈那涂满了油彩的双颊上是否真的挂着两行清泪。还有他想知道,妈妈为什么流泪,是因为生离死别吗?
  “生离死别?为什么我又想到了这个词?”那飞驰问自己。
  在那飞驰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已经谢了妆的妈妈,妈妈若有所思地用钥匙来发动汽车,这个时候坐在副驾驶座的那飞驰忽然问:“妈妈,你哭了吗?”
  妈妈愣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妈妈忽然说:“《霸王别姬》全在一个‘别’字上,但它讲的不是一般的分别,是生离死别,上演的也不是一般的爱情……”
  那飞驰还不太懂得爱情,所以不太记得妈妈关于《霸王别姬》爱情的评论,但他却深深地记得了“生离死别”这四个字。
  那飞驰多想能够再回忆去过往的那些细节,但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沉沉地睡去。
  那飞驰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愣了一会儿,他摔了摔头,说了声“糟糕!”
  那飞驰拎起书包就飞奔了起来,外婆跟在后面说:“早餐,早餐还没有吃呢!……”
  那飞驰飞快地奔跑着,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拐过弯之后远远地他发现一个大人跟一个女孩上了公交车,他挥舞着书包,加快速度奔跑着,但是汽车缓缓地启动了,并且加大油门向前驶去。
  他跟着汽车奔跑着,直到汽车把他甩下很远。他弯着腰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抬起头,已经看不见汽车的踪影了,只是一条马路在晨光中伸向遥远的远方。
  那飞驰耷拉着头拎着书包慢慢地向回走,忽然他清越的嗓音响起:“……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腔调悲切苍凉,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嗓子。 
  等那飞驰唱完后一转身发现马路对面站着的女孩竟然是曼诗虞。
  他愣愣地站定了,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曼诗虞。他刚想跨步过马路的时候,一辆一辆的车从马路中间急驰而来,他们就这样凝望着对方,这过往的车辆从来没有切断他们彼此的视线。男孩的眼泪挂在了腮上,女孩的眼泪流到了唇边,阳光下的两个孩子都这样隔着一条咫尺的马路像是隔着天涯。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首先响起,她跑过了马路,拉着那飞驰的手定定地望着那飞驰,眼睛弯弯地笑着,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泪花,长长的睫毛也被这泪水濡湿了。
  男孩有些羞涩,赶紧擦了下泪水。
  女孩笑着说:“那飞驰,你今天没有穿戏装呢!”
  那飞驰再一看,啊,果然自己没有穿戏装呢?为什么忽然就完全忘记了要穿戏装呢?为什么以前的那些日子每天都要穿戏装呢?那飞驰自己也想不明白。
  那飞驰羞赧地说:“哈,小鱼儿,我什么时候穿过戏装啊,我从来只在演出的时候穿戏装。”
  曼诗虞知道那飞驰在耍赖装马虎,所以也不追究。曼诗虞本来已经哭过了的,但她听到那飞驰叫她“小鱼儿”的时候她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转。因为曼诗虞和那飞驰一起跟梅老师学京剧的时候那飞驰就喜欢叫她“小鱼儿”。
  曼诗虞说:“那飞驰,你终于记得我了,我就是你的小鱼儿啊!”
  那飞驰:“是啊,我想起来了,你老喜欢扎羊角辫,是用红绸子扎的。”
  曼诗虞高兴的小脸都红了:“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飞驰:“你不是说你要出国吗?”
  曼诗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本来跟我说的是今天这个时候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不去了。我怕你要来这里送我,所以,我就,我就早早地在这儿等你。”
  那飞驰:“我刚才追汽车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啊?”
  曼诗虞:“我叫了你好几声,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听见,你只顾自己追汽车……”
  他们就这样说着笑着,走在这条晨光中的金色大道上,阳光照耀着他们的面容,他们前面的路,铺满了阳光。
  “爸爸,为什么咱们又不去美国了呢?”  曼诗虞问爸爸。
  “因为爸爸临时改变了计划——现在那飞驰怎么样了呢?”爸爸的眼睛透过镜片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我觉得他基本上已经恢复记忆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再穿戏装上课啦——只是他回想不起妈妈的车祸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曼诗虞一边玩弄着手中圆珠笔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爸爸。
  “诗虞,我给你看一些照片。”爸爸边说边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曼诗虞发现那个文件夹的名字就叫“那飞驰”。
  爸爸用鼠标拖着图片说:“这是梅老师车祸后被撞坏的车子。”
  “天啦,车子被撞成这样了?”  曼诗虞边看边说,“是什么车撞的?”
  “梅老师的车子从市京剧剧院开到外环线路口时,一辆过境大货车突然从右边的坡上鸣着笛直冲下来——那辆货车的刹车突然失灵了。”
  “哦,这样啊!”
  “诗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这个货车是从右边急驶而来的,那么它将会撞在梅老师车子的右侧,可是你看图片,梅老师的车子右侧几乎是完好无损。”爸爸指着电脑屏幕里的图片说着。
  “爸爸,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按着常理,受货车撞击受伤的应该是坐在副驾驶座的那飞驰,而不应该是梅老师?”
  “没错,我们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飞驰受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爸爸又用右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曼诗虞突然问道:“爸爸,你为什么会有梅老师车祸后的现场照片?”
  “因为爸爸是那飞驰同学的主治医生。”爸爸淡淡地说道。
  “噢,爸爸!难怪你那么关注那飞驰的情况。”
  “我反对通过药物或者物理磁疗的方法来治疗那飞驰的记忆障碍,而是让那飞驰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去,让熟悉的人和物以及熟悉的生活重新唤起他的记忆。”
  “爸爸,他会完全恢复记忆吗?”  曼诗虞着急地问道。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为那飞驰制定了非常详细可行的方案,更何况那飞驰的记忆障碍并不严重。”
  曼诗虞想了一会儿问道:“这么说,出国的事儿也是你治疗方案中的一个步骤?”
  “是的,孩子,不要怪爸爸骗你。让那飞驰恢复记忆仅仅依靠我肯定不行,谢谢你的帮助,你在那飞驰恢复记忆的治疗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曼诗虞不仅没有觉得爸爸在骗自己,相反,她觉得爸爸是这样的神圣,这样的神圣带给了曼诗虞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曼诗虞觉得爸爸是个了不起的心理医生,就像那飞驰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个伟大的京剧演员一样。这样的认识一开始并没有,但到了后来,通过某件事,就会自然而然地有了这样的结论。
  下个星期《霸王别姬》就要开演了,这是最后一次彩排。舞台下面坐着校长、曾老师、李老师和一些媒体的记者——因为这个城市第一次由一群孩子来演《霸王别姬》,所以引起了媒体的关注。除此之外还有全部参演演员的家长,那飞驰的外婆和曼诗虞的爸爸都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靠右边的位置上。
  道具间的邹爷爷为那飞驰戏装背后插满了小旗子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那飞驰的肩膀。那飞驰望了邹爷爷一眼,点了点头,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跟邹爷爷学过花脸,是什么时候他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学艺时的一幕幕却不断地涌上心头,邹爷爷是有名的京剧花脸,不知道为什么退休后就再也不演戏了,退休后他只代过一个徒弟,他就是那飞驰。
  在密集的锣鼓点中那飞驰急步从幕后走向了台前,走进了两千年前的十面埋伏。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到如今一旦间就要分离! (唱散板)乌骓马它竟知大势去矣,故而它在帐前叹息声嘶! (念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曼诗虞翩跹剑舞让那飞驰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仿佛那挥剑忧伤而舞的虞姬就是自己的妈妈,当她看见曼诗虞的泪水挂满涂满油彩的双颊时他忍不住痛声大哭,还没待虞姬举剑自刎,他已经痛哭失声:“妈妈!——”
  那一刻那飞驰的记忆突然豁亮起来,他看见了所有过往的一切。
  舞台侧边的鼓点停了,所有的人都静默了,那飞驰和曼诗虞一起坐在舞台上的桌子旁边,外婆轻轻地走上了舞台,曼诗虞的爸爸也上来了。
  大家静静地等着那飞驰,那飞驰脸上的油彩已经被泪水冲刷成了真正的花脸。过了好久,那飞驰止住了哭泣。
  那飞驰说:“在地下停车场上,妈妈发动汽车之后我对妈妈说‘妈妈,我看见你在舞台上流泪了,我也哭了。’”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松开离合把车开上了通往外环的路上,一路上我和妈妈都没有说话,当车到外环路口的时候一辆失控的货车向着我冲了过来……
  “就在我失声尖叫的那一刹那妈妈忽然向右猛打方向盘将自己迎向了急驰而来的大货车……”
  曼诗虞的爸爸说:“哦,原来是这样的,梅老师知道已经来不及避开货车,所以只好赶紧让轿车快速转向……”
  曼诗虞说:“……这样,原本撞向那飞驰的货车就撞在了梅老师的身上……”
  那飞驰说:“在急速的转向中我被甩向了汽车右侧的门窗上,在激烈的碰撞中我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我就忘记了这一切……”
  曼诗虞的爸爸将曼诗虞和那飞驰一起揽在自己的怀里说:“好了,孩子们,一切都过去了,最值得高兴的是那飞驰终于又记得了这一切。”
  曾老师过去紧紧地握住了曼诗虞爸爸的手说:“曼教授,谢谢你,你让那飞驰恢复了记忆。”
  曼诗虞的爸爸说:“快先别谢我,我还要好好地谢你们呢,排演《霸王别姬》可真让你费心了!”
  “啊!爸爸,原来让曾老师排练《霸王别姬》也是你治疗方案上的一个步骤,对吗?”  曼诗虞问道。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霸王别姬》是打开那飞驰记忆的一把钥匙!”爸爸说。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如何知道那飞驰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方案一点一点地恢复记忆?”  曼诗虞紧接着又问道。
  “我不只为那飞驰设计了一套治疗方案,如果这个方案不行,我还有第二套方案呢!”那飞驰说:“曼叔叔,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曼诗虞的爸爸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外婆、老师和这么多的同学们呢!
  他们为了让你恢复记忆可没有少操心啊!”
  “谢谢曾老师,谢谢同学们!……”那飞驰真诚地给每一位帮助他的人鞠躬,那飞驰看见了外婆脸上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他接着说:“我觉得妈妈不仅是最伟大的京剧演员,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曼诗虞抹了一把眼泪,这一下子把自己抹成了个花脸,大家都笑了起来,她自己也咯咯地笑了:“那曾老师,咱们排演的《霸王别姬》会在六一儿童节公演吗?”
  “演啊,为什么不演呢,不仅要演,咱们还要演好点才行,这才是对梅老师最好的纪念。”曾老师肯定地说,“咱们彩排还没有完呢,大家接着往下走——好各就各位……”
  锣鼓家什又都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幕布缓缓地拉开了。
  下面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邹爷爷对校长说:“我从旧社会就开始演戏,演的戏不计其数,可是我觉得没有一处戏有今天精彩。”
  校长说:“邹老,您知道,我是个戏迷,看了上千场戏可是这所有的戏都没有今天的戏好看。哎,邹老,您干脆重新登上舞台,还是唱您最拿手的花脸怎么样?”
  邹爷爷说:“那可不行,我还是管好道具,为孩子们服务。”
  校长:“还是尊重您的意见,谁让您是我的师傅呢,你看孩子们演得多好啊!”
  这次孩子们没有刚才那样投入,笑容都快撑破了脸上的油彩,因为每个孩子的心里都被这快乐激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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