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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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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冰峪了。远远望去,山颇有些气势,状似一副偌大的笔架安放在崇山峻岭之中,其间一条闪亮的绿水逶迤环绕,映照得山景如画般秀丽。一路上红楞楞的火盆当空悬着,虽时有绿荫遮挡,舒元的脊背上还是出了些汗,衣服随即粘上去,山风吹来便觉得凉飕飕的,有几分不舒服。前面丛林里,一只鹿谨慎地探出树枝样的角,发觉有人就转身飞快地向远处的龙首山遁去。一切都是熟悉的,但看惯了县城的繁华热闹,又觉得此山此水似乎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莫名的距离。舒元想,才是五月的天气,几个月没回家身子就虚成这个样子,读书到底是件熬身子骨的苦事儿。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他不由得心中一阵子发颤,感觉和愈发酸软的脚板一样,虚虚的。 舒元在县城里的中学读高三,今年就要考大学了。从山沟沟考进高中以后,窥见城里万花筒般的日子,舒元眼花缭乱起来。本来他的成绩是不错的,但和班里的丁铁成了哥们儿以后,这成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从班里前十名很快跌到了后十名。老师问,你一个山里娃不努力学习,考不上大学还回去种地吗?舒元表面唯唯诺诺表态要痛改前非,心里却自有主张。见过城里的世面,打死也不想回山里了。他和丁铁是班上最“铁”的哥们儿,丁铁自习课偷去玩游戏,他舍命陪君子;丁铁和邻班的女娃相好,他给传递书信;丁铁在校外和人干架了,他提着两只拳头前去助阵……丁铁为他擦着鼻血感动地说,毕业后你就到税务局干,这事儿哥们儿就说了算!舒元庆幸自己交上了丁铁这样讲义气的朋友,税务局可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好单位,收入高待遇好,连大学毕业生都难进。丁铁他爸是税务局长,是县城里跺脚三晃的角色。 舒家有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舒元虽不甚相信却从未对外人讲过。那天,丁铁带他钻进了一家洗浴中心,洗完了蒸,蒸完了搓,最后还有人给按摩。舒元趴在按摩床上在搓澡工噼噼啪啪的拍击中舒服得全身通泰,感动地说,又让你破费了。丁铁佯作生气状说,舒元你把我当外人!舒元心中一热,就把秘密对丁铁讲了,本来我喜欢数理化我爷偏让我学文科,说是寻到了一处状元穴,算来应在我身上。那穴有诗为证:门关金锁锁,帘卷玉钩钩。还有名字,叫什么美女梳妆穴,主后人三元连中蟾宫折桂,官至金紫拜相封爵。丁铁愣了,随后眼睛转了一下说,现在哪还有状元?舒元说,是啊,我问爷课本里说科举制起于隋止于清,岂止状元,连解元、会元都成历史了,爷笑我无知,说,大学里的学士、硕士、博士不就是三元?我说,还有博士后怎么讲?爷不耐烦地挥手说,你个读书娃脑筋死哩状元就是博士还有那个“后”里最好的一个呗……嘻嘻,牵强不?丁铁当时没吱声,第二天就搂着他的肩膀,请他到饭店撮了一顿。丁铁还点了啤酒,两人喝着吃着话就更投机了。 丁铁说,咱们是哥们儿吧! 舒元说,那还用说! 我对你咋样? 那还用说! 丁铁说,那我就直说了,我爸早就闻听你爷看穴的名头,堪称全县无双。他想买那处状元穴,两万块钱,你干不干? 舒元那时的脑袋突然有些迷糊,心中有些紧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这一年税务局里不太平,局里的帐目出了点问题,有人告我爸,我爸在局里大院埋升官符的事儿也被人捅到报纸上了,风水先生说,我爷的坟地不好,要迁坟才行。 舒元说,你爸还信这些? 丁铁顿了一下,说他信。 舒元一时无话,转念在心里掂量,两万元,没想到这穴地这么值钱呀。舒元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把穴地的事儿说出去,倒不是他因为钱又相信风水了,而是爷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不准外传的。他知道爷的性子,别说卖穴地,单就知道他把这事儿泄露出去,也会发震天雷霆。但丁铁是他的朋友,拒绝的话在口里转悠着就像糖瓜一样让人张不开牙。 丁铁见他不说话,说,以你现在的成绩,能考上大学?你要是答应,到税务局工作的事儿咱就最后敲定了! 舒元膛腔里一直蛰伏的希望被撒了一阵过路雨,彩云般蒸腾起来。说,倒不是我这不行,而是我爷脾气倔,我怕他不会答应。 那你瞒着他呗。 我爷把这地瞒得死紧,连我也不知道具体地点。 丁铁沉吟了一会儿,有点儿严肃地说,我爸让我告诉你,是不是朋友就看你这一回了! 舒元的心里一紧,赶紧说,我这就回去跟我爷说。 于是,舒元趁“五·一”跟老师请了假回了趟冰峪,一路上很是动了一番心思。若是直接跟爷说了,爷定不会答应;看来只有智取这一条道了,骗爷说出地点就大功告成。 思量已定时便离村子近了,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玉茭地。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修成的这块田,管着全村一年的口粮呢!外面经济大潮再高也没淹着这穷山僻壤,精壮的男人们都到外面打工赚钱了,剩下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与婆姨们,错落成一条长长的散兵线,每人一垅,面向黄土背朝天,只听见锄板和土地的碰撞声……远远看见锄到地头的众人开始小憩,有京剧的腔调昂扬地传送到耳膜上,愈往前走愈听得清晰,那是爷熟悉的嗓音,唱的是拿手的《铡美案》选段: 驸马公进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 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藐皇上, 后婚男儿招东床, 杀妻灭子良心丧, 逼死韩祺丧无常, 状纸压在了我的大堂上。 好戏文!众人叫了一个满堂彩。 王朝、马汉——爷爷一声断喝。 在!旁边村里有名的刘家大傻、二傻兄弟跳将出来回应…… 那不是舒元回来了吗?!眼尖的刘大妈喊。 众人见到舒元回来了,嘘寒问暖了一番后,让爷赶紧把孙子往家领。爷见数月不见的孙子回来,自然欢喜得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但他还是如往日一般很快将欢喜藏在心里,从容地拍打前襟,把锄头交给舒元带着,自己则背着手跟在舒元后头回家了。 说句心里话,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并非因为功课忙,而是舒元不愿回这个家。因为穷,妈几年前得病死了,爹出外打工挣钱了,家里只剩下了爷。爷是方圆百八十里闻名的风水先生,就是给人看阳宅阴穴的。他读过几年私塾,古文自学得有点水平,平日也能引经据典谈论世事,文革时批“四旧”因此吃亏不小。可也奇怪,如今这几年,有些人还又信了风水,时常有人来恭敬地请他看风水,舒元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这么来的。别人信舒元不信,灵的话太爷的穴地为什么没让子孙旺发,自己家会像现在这么穷吗? 回家后,为讨爷的欢心舒元挑起水桶一气把缸灌满,放下水担又来到柴垛前,举起斧子劈出一堆白花花的劈柴。爷笑呵呵地掏出烟荷包用烟袋锅挖了一阵子,自种的旱烟末随着喷出来的青烟发出辛辣的气味,可舒元不觉得呛,因为他早就偷偷被丁铁带会了抽烟,抽的还是送礼的带过滤嘴的好烟。 爷在村中人缘极好,知道爷孙俩在家里不会弄出什么好吃食,开饭的时候,刘大妈等端来了几个菜,聚拢在一张饭桌上。知舒元是爷的骄傲,就有人发话,学生娃回来了,说说外面的事儿吧。舒元便把县城里的繁华向邻居讲述了一番,听者嘴中啧啧有声,眼中放出羡敬的光来,爷的脸也挂了一层遮掩不住的自豪。大傻、二傻在一旁嘿嘿乐着,他们的娘刘大妈和丈夫是表兄妹,因为穷就凑成一个家,结果生出了这样一对孪生痴呆儿。 也有人带几分忐忑试探问,现在广播里怎么净出贪官?今天揪出个市长,明天判了一个省长?这却把舒元问住了,脸有些红不知如何回答。为了考大学,别说他们这些住校的不看新闻,就是那些家在县上的,回家也天天熬到半夜,哪有时间听广播看电视报纸?再说了,就算知道为什么跟考大学又有屁关系? 爷接过话头,说,都是鱼鳖虾蟹哩! 怎的是鱼鳖虾蟹?刘大妈问。 爷说,这是一个故事,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坐的是船。走到半路上,突然船不动了,乾隆爷就问怎么了?太监上前禀报说,无数鱼鳖虾蟹拦住了船头。乾隆爷大怒,问它们想干什么?太监回答,它们是想讨封呀!乾隆爷说,鱼鳖虾蟹怎做得了官?不封!可是,不封它们不让船走呀!乾隆爷无法,看了一眼船上的油灯说,好吧!封——等灯头朝下时它们就都当官了。鱼鳖虾蟹闻声满心欢喜散去了,船队得以继续前行。乾隆爷当时不过想敷衍它们一下,却没想到现在的电灯果真是灯头朝下了。皇帝金口玉牙,如今的奸臣贪官呀,就是那时的鱼鳖虾蟹哩! 众人一阵笑,都觉得这个故事使本来糊涂憋闷的心中变得很畅快。 爷又说,千年的朝政一个理,哪朝哪代没有贪官污吏?现在广播里整天讲科教兴国,依我看,中国不缺这个,缺的是包公海瑞那样的清官呀!那些贪官污吏不收拾干净,一则国库早晚会被它们倒腾空了;二则培养多少人才也用不上,武大郎开店,说不定还会被那些龟孙逼走让外国人拣了大便宜。爷的话很有些威严,众人恭敬地瞅爷的脸,齐声称对。 国家大事也是山村百姓能议论的?舒元心里生出几分不屑。好容易候到太阳西下人都走了,舒元才拐弯抹角说起状元穴。提起这事儿,爷的话多了起来。你不是读过《涌幢小品》吗?那文章说的是明代一位舒梓溪的人,他是咱家的高祖,当时家境非常贫寒。一天夜里,他与妻围火共坐,忽见闪出一只大虾,说虾子脚儿峤,门外立即有声应道,状元定此宵;门关金锁锁,帘卷玉钩钩。结果次日就有风水先生为他点出状元穴,葬父不久果然中了状元。 舒元问爷,你选的就是这样的状元穴吗? 爷说,你听我讲,活该咱家再出状元,有一年除夕夜我做了个梦,梦中履金阶跨玉台,来到一个富丽堂皇之地,廊柱上有一副对联:门关金锁锁,帘卷玉钩钩。一个道者出来相见,递给我一张纸,上写鹧鸪之地不堪求,麋鹿眠处是真穴。第二天,我依梦里所示,果然找到一处穴,状似美女梳妆形,那穴中间偏还就卧了一只鹿,见我来就跑了,你说奇不奇…… 舒元心说,这山里多的是鹿,能把偶然当必然?都什么时代了还迷信,偏还有丁铁他爸那样的人跟着起哄,说破了天我也不信!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打断了爷的话,问,那状元穴到底在什么地方? 许是舒元问了急迫些,走南闯北多年的爷缄口怔了一下,便用严肃探究的目光盯着舒元的脸。 从不说谎的舒元心中哆嗦了一下,觉得那目光穿透了自己的内心,眼神顿时慌乱起来,预先想好的话支吾着说不出来。爷收回目光,脸色冷了一下又转暖,和缓地说,爷老了,这状元穴这么多年未用就是为了你,有什么话你说,爷绝不会怪你。事已至此,舒元只好壮壮胆子,把丁铁的话对爷爷讲了一遍。 爷听完舒元的话,老树皮一样的脖子上骤然暴起了青筋。他怒不可遏的手惊堂木一般,在炕桌上敲出“砰”的一声山响,大吼道,我把你个没出息的货……两万块钱和一个工作就能让你把状元穴卖了!? 闻听责骂,舒元觉得一股寒气刷的从脚心一直撞到脑门子上,浑身爆出一层鸡皮疙瘩来。心想自己还是嫩了些,但随即又生出勇气来,预先编排好的话就愤懑地出了口,我不信什么穴地!要是灵的话,为啥咱家这么穷?妈怎么会早早病死了,爹怎么又会去外打工? 我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都是命!……以前咱们家没有这福份! 现今我就有这福份啦?你怎知道?舒元从窘迫之中努力挣出来,心里有只手紧拽着丁铁许诺的两万元钱和梦寐以求的税务工作不放。 那是九宫八卦算出来的。爷把那只粗大的紫铜烟嘴杵进哆嗦的嘴唇里。 你算得也不准,舒元火气终于撞上来,人说你给刘大妈看的是绝户地! 这一句捅了爷的伤疤。爷骤然楞了一刻,把正抽的烟袋锅从嘴上取下来。舒元浑身一紧准备烟锅头子打将过来,却见爷垂下手,突然涨头涨脑地咳嗽起来。刘大妈曾让爷为他爹选了一处穴地,爷说主子孙旺发,生出来的却是大傻二傻这样的痴呆儿,年过四十也没人给做媳妇。 见爷不语,舒元定了定神继续劝说,爷你想想,我要是能到税务局去,两万块钱还在其次,关键是咱俩今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工作稳定后,我就把爷接到县城里享福…… 咄!孺子无知呀,想卖状元穴?死了这条心吧!爷再次的爆发如火山般猛烈,舒元从来没见他这样生气过。这几年广播听多了,国家出了那么多贪官污吏,让老百姓心痛呀!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位卑未敢忘忧国,人与畜生有别,在于为人为己之分,圣贤书不能读到狗肚里去!穴是为你点的,但你以为状元穴是单给自家的吗?不!爷也是为国家出一栋梁奇才而谋!泱泱中华古国,历经五千年屹立不倒,全赖地脉龙气护佑,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方有尧舜之治盛唐之势。但有人间正气在,便出斩妖除魔人。不反腐败要误国呀!中国要多出几个包公海瑞……唉!现在你如此浅薄想法,状元穴福荫给你可惜了! 爷的古文底子厚,打记事起就教他诵习《三字经》、《百家姓》、唐宋诗词,四书五经,一番咬文嚼字的话极是铿锵有力。舒元被镇住了,蔫蔫的再不敢回话,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爷孙俩儿仍无言地僵持着。舒元闷闷地脱衣躺下,他赌气不跟爷说一句话,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灰烬下面不甘熄灭。 舒元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从酸菜缸沿溢出来的那股刺鼻的酸臭味儿,一阵阵往鼻孔里钻。黑暗中,炕头上响起爷粗重的喘气声。爷孙俩见次面不容易,每次回来只能住一宿,明个一早舒元就得下山去赶回县城的客车。但今天闹到这个份儿上,爷孙俩之间生了一种硬绷绷的气氛,原来温暖熟悉的火炕,突然显出一种陌生和孤寂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舒元终于睡着了,半夜时分,他做了一个梦,觉得自己好像睡在野外,倚在干硬的槐树上,突然,一滴树叶上凝结的露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凉凉的。梦在这时醒了,舒元睁眼一看倚着的原来是爷,正用粗糙如树干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瞅着他的脸掉眼泪呢!舒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后悔了?不像。 见他醒了,爷抽回了臂膀,一个长长的叹息从宽厚结实的胸膛里重重地跌落到阴影中来。人死以后,没有孝子举幡,没有一班响器,那是啥样儿,栖惶呀!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说得舒元抖索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的惶恐。他说,爷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都说你的身板硬朗着呢,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 爷在黑暗中摇了摇头长叹道,如果你日后当了官,可一定要当包拯海瑞那样的清官,扫除贪官污吏,中国才有希望呀!舒元一阵好笑,爷是不了解自己的孙子,现在大学都考不上怎么去当官儿?但心里还是生出许多感动来。他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呀!爷对舒元的表现很满意,说完竟然满足地微笑起来。 天亮要走的时候,爷没去送他。舒元向爷道别,奇怪的是爷与晚上的表现判若两人,只是长长地唔了一声,就靠在炕沿上抽闷烟,脸上满是刚毅和肃穆。 回去以后,舒元把事儿经过告诉丁铁。丁铁唬起脸说,舒元你日哄我,我把你当兄弟你不把我当哥们!随后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想了几天之后,舒元不死心,拐弯抹角问了丁铁留税务局的事儿。丁铁不耐烦地说,今年本来有一个名额的,可县长打电话要了去,没法了。 舒元红了脸,连忙说,等我爷爷老了那天他会把地点告诉我的,到那时我肯定会把穴地给你。丁铁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不是说你爷爷的身板铁打的一样,活过九十岁一点没问题吗?说完就扭头走了。 看着丁铁远去的背影,舒元低头思忖片刻,突然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舒元突然发了疯似地学习,一天只睡三个点,整日眼圈黑黑的像只熊猫,以至于经常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就眼冒金星。但积重难返,从考场出来后,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考不上大学了。 谁料刚出考场门,就见爹在校门口堵他,泪眼婆娑,一副悲哀凄苦的模样。 舒元的心中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急急地迎上前去。 爹话未出口就哭出声了,说,快回家吧你爷老了! 听到这消息舒元的脑袋轰了一声,眼泪就流了出来。不等舒元问,爹就把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就在舒元上次回家走后的第二天,爷爷告诉“王朝马汉”——大傻和二傻,包公让他们晚上去办一件秘密的大事情。说村后龙首山下挖了一个坑,坑里有一卷芦席,叫他们什么都不要问,什么也别跟人说,只等圆月当空之时,把坑口旁边的土填死就大功一件。这大傻二傻缺心眼,当天夜里还真就依命行事了。舒元突然想起了爷爷讲的一个故事,包公最后是这样死的:断案如神的他终于断错了一件案子,屈杀了一个人。奏明皇上,但皇帝没有给他任何责罚。他内心甚为愧疚,便命王朝马汉抬着虎头铡,于某日到一个地方,只要见有一卷芦席,不必查看,铡了就是。包公虽错了一案,但在王朝马汉的心目中还是如神一般,便依命行刑,可铡了以后发现里面裹的竟然是包公,一代清官就这样西归…… ……三天过后,村人没见你爷出门,没了戏文听,就寻了去,没找到你爷却发现炕桌上放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才知道为了你能蟾宫折桂,爷已让大傻二傻把自己活埋了。信中还说此穴非同小可,葬后立发子孙官拜金紫,还要千万等你考完试再告诉你。众人忙找到大傻二傻,好容易找到了埋的地方,有人便要挖坟。村长制止了众人,说,冢气忌泄,都已经三天了,挖出来舒爷也肯定是活不了,咱不能坏了他的大事,给舒元他爹发电报吧!我接到电报后就赶了回来,怕影响你考大学一直熬到现在才告诉你…… 舒元和爹上气不接下气紧跑到汽车站,赶上了最后一辆回冰峪的车。坐在颠簸的车上,一直垂泪的舒元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爷对他说的那些话,他问爹,爷走的时候雇了响器吗?爹说,你爷那情况还咋雇响器?舒元说,咱得给爷雇响器!爹呜咽着说,是得让你爷风风光光地走,回家咱就雇去…… 第二天一早,冰峪村的人们先是被一番震天鞭炮惊醒,紧接着被凄凉的唢呐声召唤到舒爷家里,惊讶地看到舒元父子披麻带孝捧像举幡,引领着一班响器朝坟地处进发,俱都明了舒元的心思,含两泡泪水自发随后相跟着,结成浩荡的一群来到舒爷坟前祭拜。 一路上舒元的脑袋一阵阵发晕,眼睛一阵阵发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爷的坟前的。和爹一起跪下三叩九拜后,舒元涔涔热泪糊满了脸,撕肝裂胆般叫道,爷,不肖孙来了!送您上天堂大路,您一路走好……所有在场的村人闻听悲情上涌,纷纷用手掌去抹夺眶而出的泪水。 舒元一直在他爷的坟前长跪着,任谁也拽拖不起。过了晌午,响器班悄然走了,村人们也大都慨叹着散去,最后只剩下爹、大傻二傻和刘大妈陪伴着他。太阳渐渐没在了龙首山后,山野里涌起一派无声的冷寂,枝叶间便是一片悲戚之声。朦胧中,一阵似爷的咳嗽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又好像是爷唱完《铡美案》全本戏文的余音儿。舒元揪心地抬头去看去听,又什么都没发现。就在抬头低头间,他的眼前蓦地一黑,在刘大妈的惊叫声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被大傻二傻赶紧弄到了家里。随后,舒元发起了高烧,几天不退,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和爷合成了一个人,在漆黑的坟墓里憋得喘不上气来,只能用手指在凉席上拼命抓挠双脚拼命踢蹬,他的十指鲜血淋漓双脚疲乏欲断,却抓挠不破踢不去无边的黑暗,最后活活憋死在苇席里…… 高考放榜,正如舒元自己预料的那样是名落孙山。村人都摇头唏嘘不已,私下议论舒元他爷看的穴地不灵,老人家算是白死了。一个月之后,大病一场的舒元终于爬了起来,村人看他穿戴整齐走出村口,便关切地问去哪儿?舒元抬头看着蓝天上的日头,说,去县里参加复读班,明年还要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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