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手指还在金色的麦粒上闪烁,木子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题记
一
七月流火。是夏收最忙的季节。 离村一里远的麦场上,一台小型的脱粒机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不停地吼叫着,把一撮撮麦子完整地吞进肚里,又怪叫着把嚼得支离破碎的秸杆从尾部吐出来,发泄似的狠狠摔在地上。与此同时,那些脱去胞衣的金灿灿的麦粒就如同一个个精灵,纷纷四散奔逃,蹦在铁器上叮当脆响。蹦到脑门上、面颊上,生痛生剩痛的。 此刻,木子正高度紧张地站在踏机板上,一只手机械地向机槽里送着麦子,另一只手忙里偷闲地用脖子上搭的毛巾不停地擦汗。上踏机板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有些吃不消了。 木子体质不好。从小就瘦瘦弱弱,细胳膊细腿的。跟着父亲锄地,锄不了十米远,总要停下来喘口气。每逢这时,父亲总会回过身来,担忧地看着木子,叹口气,哎,就你这身板,以后考不上学,该怎么办?木子不吭气,心里想:谁打算跟你一样一辈子只会种地! 不准备回家受苦,就下功夫好好读书,读出个人样来,让爹娘脸上也跟着沾沾光,别净想那天上掉大饼的好事。父亲显然看透了儿子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接着,不理睬儿子,转过身,埋头向前锄了,留下木子拄着锄头,立在田里痴痴地想。想的结果是,读书和种田一样都让人不轻松,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那么远干嘛!这么一想,木子就觉得心里又坦然起来。笃悠悠跟在父亲后面,五步一停,十步一喘,任那不间歇的锄头声在身前身后响起,一会儿就把自己远远地抛在一边……同时,心里盼着日头早点落山,好收工回家看电视连续剧《天龙八部》。 远处,父亲在停下擦汗的当儿,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儿子,摇摇头,躬身又往前锄了。 木子依然故我。 麦收前,期末考的家长会上,老师对父亲说,木子学习动力不足,懒散的很,照这样下去,就是考上了高中,随随便便混上三年,最后还不是回家修理地球。听了老师的话,父亲当时就黑了脸,蹲在教室墙跟,闷闷地抽起了烟。 晚饭后,父亲要到邻村联系脱粒机的事,出门时,丢下一句话:这个假期臭小子给我好好表现,不然的话,下学期滚回来,休想拿着老子的血汗钱在学校里混日子! 父亲的话让正盯在电视机前的木子一怔。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父亲走出去的的背影,鼻子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一动不动了。电视里,两个武林高手正打得难解难分呢。
二
木子,你下来! 脱粒机的轰鸣声中,木子隐约听到父亲在喊。脱粒机一紧一松不规则的运转情况已然让父亲看出了儿子的狼狈。 木子获了大赦似的从机架上下来,抹着汗水,低头接过了父亲递过来的*子。木子怕看父亲的脸。从那次父亲丢下那句话后,不知怎的,在父亲面前,木子心里总有些发虚。他不相信父亲会让他退学回家。毕竟,高中他才上了一年,仅仅因为老师的几句话就对木子“判死刑”,父亲头脑还不至于这么简单。可是,万一呢?父亲的牛脾气木子是知道的。万一父亲动了气该怎么办?木子实在没有想好。 更何况,父亲的心思有时就像谜一样让木子猜不透。刚才,脱粒机一开始运转,父亲就把已经轻车熟路地站上踏脚板的哥哥轰下了“岗”。父亲说,让木子上去!十四、五岁的人了,闲饭还要吃到几时?该锻炼锻炼了。 可现在,木子刚刚锻炼了十几分钟,父亲就让他“下岗”了。父亲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木子不免有些迷惑。 说话间,父亲已经上去了。 顿时,打麦场上的气象不一样了。刚才还懒散的“野兽”立刻兴奋起来,昂首嘶叫,吞吐自如,仿佛一个富有灵性的动物在尽情表演;而父亲呢,此时更像一个指挥若定的训兽师,在一送一收之间,显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气度来。一阻百阻,一顺百顺。于是,脱麦流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笆柴的、捆柴的、抖秸杆的、传接麦捆的,整个过程行进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和谐得竟像一首雄浑的交响乐,而父亲就是那个造诣精深的乐队指挥。这景象让木子不觉有些惭愧,同时也渐渐沉浸并融入其中。 然而,这和谐却被无情地打破了。木子看到了一枚手指!一枚粉红色的手指,在金灿灿的麦粒上滚动着,像一只奇异的玩具。瞬间,木子觉得后脊发凉,大脑一片空白。 出事了! 隆隆的机器声消失了。姐姐吓得嘤嘤地哭起来。哥哥一路小跑着从电闸箱那跑回来。父亲若无其事地从机架上下来,右手托着左手的手掌。母亲惨白着脸扑上去问:他爸,你的手怎么了?显然。眼神不好的母亲还没有看到金灿灿的麦粒上那枚跳动的手指。 不碍事!不碍事!父亲微笑着。别大惊小怪的。现在是龙口夺食的当口,机子紧张的很,不能停。木子骑脚踏车送我到乡卫生院包扎一下。你们接着脱。刚子喂机子,注意喂慢点!父亲依然像一个镇定自若的指挥官。 母亲、哥哥、姐姐都没有动。大家都愣住了。 都傻愣着干吗?接着干呀!明天机子就要给人家送回去了。父亲有些恼怒了。木子,你头里跑回去推车子! 父亲已经迈步径自往回走了。 木子偷眼又看了一眼那枚手指。它仍然静静地躺在麦粒上,像个睡熟了的金色的婴孩。哥哥和姐姐正呆呆地注视着它。木子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嗓子干得难受。 愣了片刻,姐姐回过神来,眼里噙着泪,从兜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绢,轻轻走过去,俯身下去,用两根手指从麦粒上捏起了那枚粉红色的指头,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好。然后,双手捧着,放到了麦垛后面一排整齐的秸杆上。 姐姐做这一切的时候, 木子傻了似的呆呆看着。此刻,他的大脑像有千万个苍蝇在飞,嗡嗡嗡的声音淹没了所有清醒的意识…… 木子! 父亲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木子听出了一丝威严和震怒。 木子哎了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边跑边抹眼泪。
三 去乡卫生院的路并不长,可木子却蹬得格外吃力,车速也就行进得很慢、很慢。 木子已经有近一年没有骑车带过父亲了。上高中之前,他可是经常和父亲轮流骑一辆车的。具体有过多少次,他不记得了。总之是上了初中以后。那时侯他和父亲的关系很铁。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每逢到集市上去,或者去镇上看演出,父子俩总是结伴而行。一路上,两个人都是轮换着骑车带人。起初,木子骑车带父亲只是为了试试自己的力气和车技,几次之后,就信心倍增,兴致盎然起来。每每总是主动请缨,自告奋勇。见儿子热情高涨,车子骑的也算稳当,父亲乐得落个逍遥,所以常常痛快地答应。兴致好是还坐在后车架上哼一路秦腔。每逢这时,木子也非常高兴,路上碰上熟人,还能落个“孝子”的美名,很有几分成就感。 可是,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自从他上了高中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木子没有仔细想过。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现在的他更喜欢独自一人外出。喜欢一个人骑车到镇上去。他很难设想,如今当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骑车带着父亲从镇街上经过,突然被班里的女同学撞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愿这种情况发生。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总是盯着父亲买好吃的的小男孩了。 父亲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些。父亲是个细腻、敏感的人。从他拒绝和父亲一起到河沟里洗澡开始,从他接连两次找借口推脱 和父亲一起上街,父亲就肯定有所感觉了吧。父亲一定有点伤感,也会有点高兴。因为,这毕竟标志着儿子已经渐渐长大成人了。 可是,自己却没有因为上高中而更加懂事起来。他江河日下的成绩就是明证。这也是他和父亲日渐疏远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不再是父亲引以为骄傲的掌上明珠。而父亲在他眼里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和蔼可亲了。尤其是两次家长会之后,父亲更是多了几分暴躁,几分专横。常常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他对自己成绩的辩解,甚至几次威胁要让他退学到工地上当学徒。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和父亲亲近得起来呢? 今天情况却不同。父亲受了严重的伤,而且是因为替换自己才受伤的。这让木子既心疼又惭愧。他多想此刻自己是个能妙手回春的医生,尽快给父亲解除伤痛。 然而,那种不可能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骑的快点,再快点,让父亲的伤口尽快得到包扎。 想到这些,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把所有力气都灌注到两条腿上,使劲踩着脚蹬,把好方向,在心底里不断祈祷着,快点到吧,快点到吧。 可是抬头望望,乡卫生院还没影呢。他又着急起来。 后车架上,父亲轻轻呻吟起来。木子头上的汗下来了。往常这点路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今天却变得格外漫长。父亲一直很精瘦,体重并不重,这点他很清楚。可是怎么就蹬不动呢? 他的心里火烧火燎的,越发觉得口渴得要命,腿也不听话地酸软起来。车速更加慢下来,最后竟变成蜗牛一样歪歪扭扭地骑行了。 真是欲速而不达啊。往常老用这句话告戒别人,想不到现在轮到自己了。想到这点,木子苦笑了。 终于,父亲看到木子骑的实在艰难,就一声不响地从后车架上跳了下来。木子羞愧地下了车,满面通红,带着哭腔对父亲说:“爸,你骂我吧。我真没用。实在骑不动了。” 正说着,看到父亲手上流出的血渗出了包裹的纱布,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眼泪就下来了,同时就觉得两腿一软,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开了。于是,赶快蹲下,哇哇地呕吐起来。 “不急,不急!歇一下再走。”父亲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反过来安慰儿子。 蹲了一会,木子觉得胃里好受了些,撑着站起来,又握住了车把。 “爸,你上车,我们继续走吧!” “你行吗?”父亲关切地问。 “行!”木子大声、坚定地说。 父亲小心翼翼地坐在后车架上。 自行车又摇摇晃晃继续前进了。 到了乡卫生院,大夫看了父亲的手,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对不起,伤得比较重,可能要进行修复手术。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没办法做,你们最好还是去县城医院看吧。” 随后,只是为父亲做了简单的包扎、止痛,然后,叮嘱 木子赶快送病人到县城医院。 此时,因为失血,父亲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四
木子和父亲到达县城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此时离父亲受伤已经有五个钟头了。在这五个小时里,父亲一直是镇定自若、面带微笑的。他不时安慰木子不要着急,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甚至在开往县城的公交车上给木子讲起了故事。那是他自己十六岁时的亲身经历。故事里的少年因为丢了东家的一辆自行车,吓得不敢回家,结果连夜跑到内蒙阿左旗。在那里,少年替一个小煤窑主背了整整两年煤。期间,有一次,他刚刚把煤背出坑道,就遇上了塌方,结果幸免于难。最后,他用赚到的钱买了两匹骆驼,一路牵回了家……从此,少年贫困的家境慢慢好转起来。 父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车就到了县城医院。 在外伤科,仔细地检查过伤口后,一个女大夫说:“你们父子俩商量一下吧。有两种治疗方法可供选择:一种是包扎、消炎,让伤口自然愈合。这样断指就永远难以复原了。这样会影响手的美观,也给以后的生活带来些不便。另外一种是进行修复手术。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通过肌肉再生,让断指复原。这样别人就基本看不出手受过伤。” “爸,那就做复原手术吧。这样治的彻底一些。” 木子恳切的眼神看着父亲。 父亲沉吟了片刻,试探地问道:“请问大夫,怎么个修复法?手术费是不是很贵?” 女医生看了父亲一眼,微微一笑:“这位大伯,你不用紧张,这种修复手术费用不贵的。只是恢复时间长些。要至少两个月才能痊愈……” “那就是说,在两个月内什么活都不能干了?” 还没等女医生说完,父亲就急切地问。 “基本上是这样。” 女医生执拗的眼光平静地看着父亲。 “那咱不用这种动手术的法子!就自然愈合好了。”父亲似乎有些如释重负,语气坚定地说。 “两个月不能动弹。整天让人端吃端喝,那还不把人憋闷死!咱是庄户人家,只要不妨碍劳动,要好看干什么?又不是上台弹琴、表演。”说完之后,也许怕医生误解,又自言自语地加上一句。 女医生笑了。父亲意识到了什么,有点难为情,也嘿嘿笑了起来。 木子的内心里一瞬间升起了对父亲的一种敬意。
五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妈妈和哥哥、姐姐都已经收工了。大家都正急切地等着父亲的消息呢。 一进院子,姐姐就抢先迎上来,搀住了爸的胳膊,急急地问:“爸,手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医生怎么说?” “不碍事!不碍事!不过就是要一两个礼拜不能下地干活。让我这个一家之长怎么坐得住啊。” 爸微笑着,说到不能下地干活,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爸,瞧您说的。你现在正好可以好好歇几天了。地里的活有我们呢。你只管发号施令,场外指挥就行了。” 哥哥也迎上来了。这个壮劳力此刻正光着膀子洗脸,他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高声大嗓给父亲说着宽心话。 “也只能这样了。唉,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 父亲很有几分无可奈何。 “爸,您就瞧好了。不放心的话,您可以天天验收我们的劳动成果呀。” 哥哥平时一直是闷葫芦,今天竟然也变得灵牙俐齿起来,说得爸脸上也绽开了花。 进了屋,妈妈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姐姐打来一盆清水,拉着爸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要给爸洗脸、洗手。爸那享过这等福气,马上忸怩起来,连连推委:“瞧你这丫头,多别扭呀。你爸啥时这样娇气来着。我一个手洗就行了。” 姐姐却不由分说擒住了爸的胳膊:“算了吧,爸,您就别逞能了。恭敬不如从命。您就让我们好好当几天孝顺儿女吧。从今天起就安心享受国宾待遇,您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了。” 木子在旁边看得心里热烘烘的,也打趣说:“姐,你这不是鼓励咱爸犯脱离群众、不劳而获的错误吗?爸可是老党员了。” “什么不劳而获,亏你还是高中生。咱爸这是因公负伤,光荣下岗,就要享受政府的优厚待遇。” 还是姐姐说话多,几句话说得爸爸哈哈大笑,接下去就“十分听话”地顺从姐姐的“摆布”。 六
晚饭后,爸抽着烟,突然说要看看那截断指。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那一刻,屋子陷入了少有的沉默,刚刚烟消云散的伤感又悄悄弥漫开来。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父亲的脸,但我能看得出,父亲在沉思。 “看那个做什么?你也不怕吓着孩子。” 妈妈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的父亲,打破沉默说。 “你懂什么!”父亲冷冷撂下一句,执意要看。 妈妈不忍心看,起身去了厨房。 姐姐和哥哥对视了一眼,出去了。一会儿,姐姐手里拿着一个洁白的手绢包,进来了。 “什么宝贝东西,这样郑重其实的!” 父亲有些不满,瞥了一眼姐姐说。 姐姐咬着嘴唇,没有吭声。轻轻的,一层层打开了手绢包。随着姐姐缓缓的动作,洁白的手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越来越浓,最后,一枚苍白的手指出现在大家面前。灯光下,它静静躺卧在手绢中央,像一个异常乖巧的婴孩,沉沉地酣睡着,木子仿佛听到了它平和的鼻息声。 姐姐无声地把手绢连同那枚断指放在桌子上。 三个人就呆呆地看着那枚断指。大家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些什么。 父亲还在抽烟。 好半天了,大家谁也不敢动。最后还是木子怯怯地叫了声:“爸。” 父亲“恩”了一声。 木子受到鼓励似的,大着胆子问:“爸,这个……这个怎么处理?” “你说呢?”父亲又抽了口烟,还是没动,反问道。 “我把它埋在园子里吧。”姐姐小心翼翼地说。 “为什么?” 爸爸终于动了,瞅了我们仨一眼,扔掉了烟头。 “这……”姐姐一时语塞,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下头去。 “绢子,去!把堂屋柜子上那只好看的玻璃瓶子拿来。” 姐姐愣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父亲的吩咐去做了。 那是只特别漂亮的糖果瓶子。是舅舅春节送给姐姐的礼物。糖果早吃完了,可瓶子姐姐还宝贝似的摆着。平时姐姐总在里面放一些漂亮的小玩意。今天爸要拿它干什么呢?木子想。 “木子,去把这东西用水冲冲干净。” 父亲又吩咐木子。 哥哥征询的眼光看着父亲,狐疑地问:“爸,你这是……” “先别问为什么,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小海,你去把地窖里那瓶还没开封的老白干给我拿来。” 哥哥也起身出去了。 几分钟过后,三样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把酒打开。”父亲对哥哥说。 哥哥三下两下就撕开了瓶盖上的锡纸,用力一拧,打开了瓶盖。顿时,一股酒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木子禁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 “绢子,把酒倒一半到玻璃瓶子里。”父亲又吩咐姐姐。 姐姐默默做了。 “把这东西放进去。”父亲扭头看了木子一眼,用眼光示意。 这下,木子恍然大悟了。父亲是要制作标本! 他用食指和和中指轻轻地撮起那枚断指,小心地放进了漂亮的玻璃瓶子里。然后拧上盖子。钦佩的眼神看着父亲: “爸,你怎么想起来制作标本的?” “什么标本不标本的。我是想让你们兄妹三人都长点记性,以后做事时时注意安全。” 父亲扫了三人一眼,从炕沿上挪下来,站起身来。 “摆到堂屋柜子上。每天出门前都好好看看!” 父亲向兄妹三人丢下这句话,出去了。 这年夏收,木子家获得了大丰收,打下的粮食堆满了仓。
七 从此,这枚断指依然静静躺在那只漂亮的瓶子里,而瓶子就放在木子家堂屋柜子最显眼的地方。日久天长,断指被酒浸泡得变了色。晚上灯光一照,金黄金黄的,在酒水中微微闪着光。 每次出门上学前,木子都会看到瓶子,同时在心底里默默记住些什么。 两年后,他考上了名牌大学。他成了方圆百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他留在了大城市。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父亲病重。做手术后又引发了并发症,身体越来越弱,不久就到了弥留之际。 接到电话,他从千里之外往家赶,给父亲送行。可是,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 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母亲抽泣着告诉木子,父亲临终前一直叫着他的名字。还让他返城时,把那个装断指的瓶子带上…… 木子泪如泉涌。 在晶莹的泪光中,透过瓶子里金黄色的液体,他仿佛看到父亲蹒跚地向他走来,那关切而执拗的眼神似乎向他嘱咐什么…… 他知道,今生今世,这枚金色的手指会永远跳动在自己的心里,因为那是父亲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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