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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摔前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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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猛公村只是一个依山傍水、3000多人的小山村,却是远近闻名的摔跤之乡。自从清朝中叶这个村出了一个人称“怪摔王”的猛公摔遍江南无敌手后,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摔跤之风就盛行开来,出了很多摔坛高手。光现在本省的省市职业摔跤队就有近五分之一的摔手来自猛公村。省内外职业、业余摔跤队的教练,总是慕名来猛公村选拔摔跤苗子。于是,一到每年正月一次的大摔、春秋两度的小摔时,就有很多身份特殊的人来观阵。对每一个青少年摔跤新秀来说,幸运与机遇都会随时降临。 春节刚过。节日的爆竹还一阵响似一阵地开怀畅笑时,随着各路不同籍贯的人的进村,各家各户从四五岁的幼儿到 六七十岁的老人,就开始活动筋骨,练手臂练腰腿,进补猪脚牛筋,为迎接正月初八至初十的三天大赛做准备了。 素有“灵摔虎子”美称的志根,却在初四清早,默默地挎了一把大柴刀,迎着凛冽的寒风,去山上砍柴。爸爸卧床多年,为方便马上来临的繁忙春耕生产,每年志根总要和妈妈、姐姐在较松闲的正月里,将上半年的柴火砍足;可近日妈 为忙过年受了风寒,姐姐又于去年出嫁,于是砍足一禾坪柴火自然成了志根责无旁贷的任务。 志根觉得自己各方面的压力都很重,一开学,自己就面临着初三升学的紧张复习……父母是希望自己以后能考上个师范学校,说教书才是真正的“铁钣碗”呐! 山上冰雪覆盖着。志根每挥动一下柴刀,柴草上的雪团、冰片儿就淅淅沙沙地抖落下来。天,真冷。 志根似乎没觉到天寒地冻,一边利索地砍柴劈柴枝,一边心思重重地想着:爸爸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儿地不让我进职业摔跤队,而将各路教练一次次地拒之门外呢?就算今年能考个好高中,可是,上高中再考大学,以目前家里的这种经济条件,又怎么让他完成学业呢?…… 志根将一大捆柴,狠狠地墩在回家的青石板桥栏边。这捆柴大得和他的身高与年极不相称。他长吁了一口气,擦了一把热气腾腾的脸:嗯,还歇一次肩就可到家了。 志根正蹲下身子准备扛起柴捆赶回家时,身后有人喊:“志根,别急走,我有事跟你说。” 志根又把柴*在石栏上,回头一年看,是小学时的同学连雄。连雄现在市业余摔跤队,大块头的身材穿着矫健的运动服,显得很帅气。他身后跟着铁塔一样、大腹便便的爸爸。连雄爸是村里多年来的摔跤冠军,有“劲摔王”之称。现在承包了村里的竹器厂,很有钱。 连雄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志根,新年好,给你背拜年哩。”志根正要回拜一句,连雄爸已趋向前来,很亲热地搭 着志根的肩头,说:“志根,不错啊。连雄,你得多向志根学习,看志根多吃苦耐劳呀。” 连雄“嗯”了一句,不再做声。 志根不知连雄父子一同来找他的原因,只愣愣地站着。 连雄爸认真地问志根:“这次新年大赛,你还要参加吗?” 这还用问吗?志根点点头。志根从五六岁起,就一直参加村里的大小摔跤赛。他凭着瘫卧在床的爸爸的指导,凭着自己的机灵敏捷,一直从幼儿组的冠军摔到现在少年大组的冠军;从一身童装一直奖到去年的500元奖金!由于志根家经 济困难,从心底讲,志根确实是很看重那笔不小的奖金…… 连雄爸对别人有些傲慢,但对志根却是少有的和善。连雄爸俯下腰身,对志根说:“志根,叔叔求你一件事,你能 不能不参加这次少年组的大赛呢?” 志根很不解:“为什么呢?” “你只要不参加这次大摔,叔叔我私下资助你三千块学杂费。” 志根依旧不解。 连雄爸就对连雄说:“雄伢子,你就和同学多聊聊吧。我还要去竹器厂看看。” 连雄和志根小学同学过六年。“刚摔”连雄一直摔不过“灵摔”志根,所以可以说,连雄很崇拜志根;连雄自小大方谦逊,所以志根也喜欢和连雄交往。要不是志根爸不准自己和连雄交往密切的话,他俩一定好得没缝儿。 连雄紧*着志根坐在青石桥上,很艰难地说:“我爸说……你爸反正不让你进职业摔跤队,如果,如果你不参加这次摔跤的话,我就能获得本次少年大组的第一。听说……听说这次南方一个省的市级少年职业摔跤队教练,来我村选拔苗子……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志根,你这次能不能让我一马?……” 原来是这么回事!志根被连雄真诚坦率打动了,说:“我可以放弃这次比赛,但只怕我爸不同意。我爸这人很怪,他既不让我参加职业摔跤队,又对我的摔跤训练得很严,而且每次都要我参加大摔小摔的。不过,连雄你也别急,我今晚好好劝劝我爸。” 志根将柴捆摔在禾坪上,径直走进爸的卧房。当志根把不想参加本次大摔的原委说来、并希望得到爸爸同意时,想不到爸暴跳如雷,久病而苍白的脸上青筋凸起,将床板拍得嘭嘭响:“好你个没骨气的孽种!三千块钱就卖去了你的筋骨……你这次必须参赛,而且就要和那杂种报一个小分组,要摔得更狠,第一轮就把那小子淘汰出去!” “爸,让人家一回算了吧。你反正不让我进职业摔跤队的……” “不!爸不让你搞职业摔跤,是不想让你吃这碗辛苦饭……”爸说着,豆大挑泪珠滚滚滴落—— 集体化时期,猛公大队(那时村称为大队)每年正月也进行摔跤比赛。但那时只有青壮年成年一种摔跤。冠军得主奖一缸一斗米的糯米甜酒,这相对于当时的艰苦生活水准来说,是多大的奖赏、多大的诱惑啊。当年志根爸尽管身材单瘦,但凭着自身的灵巧、摔技的精湛,与身高力大、刚劲勇猛的连雄爸双双称雄于猛公大队。但“劲摔”连雄爸确实比“巧摔”志根爸摔技略低,所以,一斗米的甜酒缸大多让志根爸抱走了。 猛公村的摔跤是三摔二胜制的自由摔法。一根腰带扎在腰上,随你发挥:抱腰、抱脚、抱头、对*、跨甩都行,只要能对方摔倒地。当然,规矩也有不少:不准扭对方的脖子,不准攻击对方的下身,更不准踢打抓撕。 在那年正月的一次摔跤中,村东志根爸与村西连雄爸又各自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相逢,一决高低! 第一局,连雄爸凭着身高力壮,将志根爸举过头顶,一个旋风转,将志根爸摔倒在地。 第二局时,连雄爸因在第一局时耗力过度,体力明显不支;志根爸凭着灵巧身段,以柔克刚,一个巧妙的里跨步,将连雄爸掀翻在地。 第三局开始。赛场气氛异常紧张,围观社员都觉得呼吸不够顺畅了,死死地紧瞪着赛场变化。连雄爸屏息凝劲,连续两次将志根爸举起、掼落,但志根爸都稳稳站落。气喘力竭的连雄爸红了眼,气喘力竭的连雄爸红了眼,一把抱住志根爸的脖子用力一扭!志根爸顿时觉得大脑和背脊一阵剧烈的炸响,整个下半身立即失去了知觉,瘫了下去…… 违反摔跤规则而取胜的连雄爸趾高气扬地抱走了甜酒缸,志根爸却被人抬回家中,从此下身瘫痪,卧床至今…… 志根爸浊泪纵横、浑身颤抖地将这段往事说了出来。志根眼中燃烧着对连雄爸的仇恨之火。 “根仔啊,父仇子报。岩山(连雄爸)那杂种现在还活得人模狗样的……爸今生奈何不了他……你如果不替爸报仇,爸死不瞑目啊……”志根爸说到这里,牛一般的嚎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志根有也泪如涌泉,哽咽着跪在爸的床前:“爸,我听你的……” 志根给妈熬好药、给爸将饭端到床前,再料理好鸡鸭猪牛时,夜已深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寒星闪烁,心潮翻滚:把连雄摔趴!让他爬不起来……可当他一想起连雄那宽厚而又真诚的神情,又犹豫起来:连雄和自己很投缘,他人也好,让他爬不起来,这公平吗?连雄是无辜的呀……并且,连雄爸当时扭我爸的脖子,也许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惨重的结局呀…… 活跃的思绪让志根又想起一件件往事:有一年正月初一,刚承包村竹器厂赚了点钱的连雄爸,放着响亮、猛烈的鞭炮,带着丰厚的礼物,一脸愧疚地来给爸拜年,暴怒如雷的爸却抓起床边的礼物,向连雄爸狠狠砸去,将连雄爸赶出了家门……当时,才七八岁的志根又怎能理解爸爸的举动呢?从此,连雄爸再也不敢走进志根家的家门。但是,对别人总有些傲慢的连雄爸,一直对志根很关心、很和善,总是暗地里给他买文具、买糖食等,末了,又叮嘱志根别告诉爸爸…… 人都是有感情的啊。志根越想心里越矛盾,他下不了将连雄摔得爬不起来的决心,但又如何面对积恨如山的爸爸呢?志根失眠了。 清晨,在爸严厉的叫喊声中,志根穿衣下床。然后按照爸一向的指导,先扳手掌宽的竹块,练了一会儿手劲,又挂在竹杠上练了一阵腰功和腿功;然后再走向家门口翻过的犁坯田奔跑,练习腿脚的灵便、柔韧。 志根刚在犁坯田里跳跃、奔跑了两圈,突然发现冻得鼻子通红的连雄正蹲在田埂下向自己招手。志根一愣,回头看了一看,见没爸监视的眼睛,就轻轻走了过去。 显然,连雄已在田埂下蹲过一阵子了。他眉毛和头发上已结了一层雾一般的霜。 志根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连雄先开口:“你爸不同意吧?”志根不吱声。 “我爸让我带这三千块钱过来。”连雄说着,拉开外衣从腋下抽出一把钱来。 志根连忙摆手,带着他躲进一个更背眼的田弯里,轻轻地对连雄说:“对不起,这钱我不能要……”志根像是自己做了错事。 连雄倒有思想准备,诚恳地说:“志根,这钱你一定要收下……我爸昨晚已经将对不起你爸的往事告诉我了。我爸一直很牵挂你爸的身体,他一直想设法治好你爸的病。我爸说,你家正缺钱用,你就是参加这次大摔,这笔钱也要给你做学费。” 志根确实很感动,他心中突然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心头一下轻松起来,笑吟吟地对连雄说:“这次比赛我参加定了,不过我会放你一马的。至于怎么弄,这两天我会来找你商量的。这钱我真的不能要。谢谢你,你回去吧。” 连雄无可奈何地揣着钱往回走。志根又追上前去,真诚地对连雄说:“放心,你好好练吧。这两天你要多在摔技上努力呀。” 明天就要大赛开摔了。初七下午,志根趁去村里报名的机会,走进了连雄家。 志根和连雄父子谈了一个多小时。 回来的路上,志根特别兴奋:第一,连雄爸说,由于他对爸一直怀着深深的内疚,就四处留心打听,终于得知爸的这种瘫痪还有治愈的可能,连雄爸还许诺,为治愈爸的身体,他会尽最大的努力;第二,他与连雄父子谈好了较妥当的比赛方案。 志根回家对爸说:“连雄听说我要和他报一个小分组,他这次不参加大赛了。”爸听后有些失望,但随之又欣慰起来:“那小杂种害怕了,不参赛也行,你只要永远压住他、别让他抬头就是。” 大赛如期举行。按以往比赛规则,猛公村参摔人员根据年龄分成11个组:也就是说,要产生11个不同年龄阶段的摔跤冠军。 由于少年大组没有连雄参赛,志根爸失去了观战和临阵指导的兴趣,没让人背他去摔跤场了;由于没有连雄参赛,志根更是一路顺风、势如破竹地拿到了少年大组的摔跤冠军。 各组的决赛都于初十上午结束,下午颁奖。 颁奖台上,本次大摔最大赞助者、颁奖主持人古岩山突然爆出一个新举措:“在少年大组的比赛中,由于古志根摔技超群,在30多场、90来局的比赛中没败过一局,他的冠军奖金特别翻倍,是3000元!” 台下叫好连天,连雄爸又接着说:“以后每年的各组大摔,只要谁能达到这种佳绩,我都按这种方式奖励!”台下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 颁奖大会一结束,各省各市各路教练根据自己选拔队员的年龄层次和要求,纷纷物色自己的队员。 自 然,又有许多摔跤队的教练来邀请志根入队。志根认准本市少年职业摔跤队的何教练,诚恳地说:“只要您在名分上答应赞助我爸去省城治病,我一定去市队!”何教练一愣,连雄爸忙把何教练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好一阵,只见何教练一个劲地点头。 志根捧着3000元奖金、领着何教练来到家里,然后喜洋洋地对爸爸说:“爸,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只要允许我 进市职业摔跤队,市职业队的何教练答应由他们出钱,治好你的病!他们出再多的钱也成。” 站在一边的何教练立即接腔:“是啊,是啊,志根是块难得的好苗子,交给我们培养吧。你的病,我们一定尽力给你治 好,现在的医学很发达,你不久就会站起来。” 我还有站起的一天?——这对志根爸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在志根与何教练又一番轮流“轰炸”下,志根爸终于一拍床架:“行!何教练,我相信你,这孩子就交给你啦!” 志根见状,高兴得狂奔出去——志根这种狂奔,自有他久谋的目的——他径直奔向摔跤场。 摔跤场四周还围着水泄不通的人群,因为这里又爆出新闻:“因‘生病’耽误本次少年大组比赛的连雄,要求赛后参赛!他直接指出:就要和本次少年大组冠军古志根摔!” 经过村委会的研究,加上各路意犹未尽的教练的要求,同意这场赛后赛!比赛立即举行! 已是黄昏。在灯光明亮的室内摔跤场,大块头连雄与黑瘦的志根,又开始了一场“夺冠保冠赛”。 很显然,两位小男子汉都摔得极拼命。 第一局开摔不到5分钟,志根瞅准连雄前拔后虚的空档,一个右腿内插,将连雄揪翻在地。第二局时,连雄一个“虾公伸钳”,猛地抱住志根的腰,几圈“水磨转”,志根脚底大乱,伏倒于地。 第三局,这是关键性的一局。双方都不敢贸然轻进。周旋子一阵,两人同时勒住对方的腰带,也同时一阵猛喝,两人侧倒在地! 两人都想压住对方,但都不能得逞…… 双方僵在地上扭了好一阵,突然裁判一声:“八分钟到!平局!”——根据猛公村历来的摔规,两个摔手如果同时触地,并且8分钟内还是僵局(古时候是一锅旱烟久),就判平局。 只有三个人知道,在这第三局,志根让了连雄一分。但志根确实让得很勉强——连雄这一年来进步确实很快。 赛后,志根对连雄父子说:“以连雄现在这样的水平,完全不要那样回避我的。” “不,如果按你爸的要求,将你和边雄报在一个小分组的话,势必第一天就摔得两败俱伤。那样,无论谁赢了,能能保 证他能顺利地通过后面重重赛事呢?”边雄爸的这番话,让志根很信服,也很感动。 县城火车站,开往南方的列车已停稳。外省教练扯了一下连雄的衣服道:“上车啦。”连雄紧抱了一下身边的志根,然 后对他爸说:“爸,志根爸的病,你要多努力啊……”说着,眼睛已红了。 志根对连雄说:“你放心走吧。我想,当我爸的身体真正恢复的那天,我再将你爸出钱给他治病的真相告诉他。”边雄 爸声音颤抖地连连点头:“谢谢……” 列车启动了。志根连连朝车窗口的连雄挥手:“但愿我们能在省级、国家级和国际摔跤比赛场上再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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