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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的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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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一只游荡在城市里的流浪猫。我不知道我是我**的第几胎,我有很多兄弟姐妹。我们曾经是个大家族。有固定的家,也有固定喂食的好心人。 我们在弄堂里闲庭信步。从这家的阳台,跳到那家的后院。天气好时,我们在小区的草地上晒晒太阳,打打滚。弄堂里的老人、孩子常看着我们嬉闹逗乐。 我有个妹妹,是我们猫族里的“绝世美女”。她最受弄堂里女孩们的宠爱。常有女孩子抱着她,挠她头,端详她的脸,忍不住再亲亲她。妹妹天生一副美女相:绿眼,长脸,秀鼻,嘴巴小巧,灰狸背白腹,极爱理毛。 有个小女孩,几乎每天出来,定时在弄堂花园的小丛小叶杜鹃下,取出水罐,换上新鲜水,倒好吃食,然后假装行色匆匆地往回走。这个时候,妹妹一闪声,喵喵叫扑向她。小女孩开心地蹲下,接受妹妹的撒娇。妹妹将尾巴竖得像桅杆,钻在小女孩两脚中来回打转。小女孩抱起妹妹,眼睛里满是柔软的依赖,仿佛妹妹就是她信赖的朋友。 天气好时,小女孩就在花园的石阶上,拿着一本书看。这个时候,妹妹就从花坛深处施施然走出来,喵喵叫两声,小女孩放下书,双手作怀抱状,妹妹听话地跳上小女孩的腿,趴在她身上。 和人族一样,我们猫族也有爱说话的猫、不苟言笑的猫、偷嘴的猫、恃宠而骄的猫、胆小的猫、小心眼的猫、不安于室游手好闲的猫……而我是一只丑到让你缩手避让的猫。 因为长相难看,我的主人们给我喂食时总是草草地将食物放下就走。我理解他们的心情,连我的同类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人类更甚?爱美之心,人皆向往之,猫也同样。 不过我并不觉得那一定就是不幸。怎么说呢?虽然我一脸丑相,我的同类和人族都不喜与我亲近,但我也因此更为独立和清醒。我常常蹲踞一隅,像个哲人似的陷入沉思。我不苟言笑,是沉默的极少数。惟其如此,我才不惧人也不黏人。我在日日的观察中,冷眼看人生和猫生。 如果你问,和我恃宠而骄的美女妹妹比起来,谁更快乐?嗬,天知道! 或许,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这样的日子终于来了。 变化是悄悄的。我猜想沉溺在宠爱里的我的兄弟姐妹们,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先是小区里多了戴红袖章的老头老太。他们是小区的老居民,花园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慢走的身影。现在,他们摇身一变,以散步的名义“清洁”小区环境。 “清洁”的结果是,每天有人来更换的水罐屡屡被倾覆或踩扁;我们的食粮也不再规律——尽管还是有良善的好心人偷偷给我们喂食(那个小女孩照旧每天送食粮给我的美女妹妹),但总是有限,为争抢食物,我们猫族之间,甚至还有流浪的狗,常常一片混战,斯文扫地。 还有那些小孩们。原本他们最喜和我们逗乐,可是,现在,他们的小手被他们的父母紧紧牵在手中。若是有一二顽皮的,远远跑在前面,他们的父母必定大声喝止:“脏死了,快走!小心传染SARS!”(——别和我较真,猫怎么听得懂人的语言?对贵为“九命灵猫”的我们来说,听懂人语根本不是问题。——指不定那个爱猫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化身呢?……) 那些大些的小孩还会拿石子、树枝袭击我们。我曾经看到一个男孩抓了一只折了腿的野猫(不是我一个家族的同类),为显示他的勇猛(真是勇猛吗?),当着很多女学生的面将野猫从六楼抛下…… 和我们流浪猫的境遇截然不同,城市里一夜间却多了抱在怀里、牵在手里的“宠物猫”。它们的毛发闪亮有光泽,大冷天一律套着红红绿绿的马甲,受人族万般宠爱。与此相映,大街上忽然多了专售宠物用品的“爱猫园”。店里总是挤满了人,货品之琳琅满目不亚于人族的婴儿用品店。那些猫笼里待售的宠物猫,据说个个身价万元…… 昔日共处一个屋檐下的景象不在,我们开始了真正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涯。 先前的巷弄被拆去,矗立起幢幢摩天高楼。那些老树不见了,那些散发着老弄堂特有的安宁、闲适的气息消失了,那些我们熟稔不过的窗台、石阶、墙头、花丛短垣、院子一隅、主人喂食的身影……永恒风景的一部分。永不再来! 我们变得小心翼翼,戒备丛生。一遇“险情”,就第一时间里反身落跑。 我是我们猫族里跑得最快的一个。我的这身“保命”功夫,全仰赖平日里的冷静与自制。可是我那美女妹妹就惨了。她太依赖人,安逸闲适惯了,睡睡懒觉撒撒娇,渐渐失了野性,跑几步路就喘,结果就大难临头了。 那一天,我们因为太想去昔日的家看看了,自那片老房子被拆除后,我们整天为填饱肚子四处游走,我们没有固定的家,这个垃圾箱里睡一晚,那个公园草丛里蹲一夜。我们趁天黑偷偷溜进已成为“高尚住宅区”的昔日的家。——哇,哪里还有家的影子!小区大门口车辆穿梭,人来人往;高楼和高楼间虽也有绿化带,但看起来一览无余;那些称之为树的,只不过是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桩罢了;更可气的,一些独栋别墅的院门被密密圈上了一条一条的铁丝网;以前那些被好心人藏匿在树丛里的水罐,现在连影儿也不见…… 毫无疑问,我们的“重返”计划落空了!——这个高级、雅致的住宅区,并非我们的藏身处。住在高楼里的人们,学会了在自家阳台晒晒太阳、看看风景,他们大多时候都很忙。大人忙工作忙挣钱,小孩忙功课忙穿梭于各种补习班才艺班。 这些高楼里的孩子,生活衣食无忧,出门有父母的车子接送,可是,他们并不快乐。我常常在大街上、学校门口、小区路上,看到一个个拖着拉杆箱的小孩,愁苦着一张脸,心思重重地走着。他们走得很慢,这儿溜溜、那儿瞧瞧,很无辜的样子。他们的书包一律换成了沉沉的拉杆箱,我猜里面一定装着不少书,课堂上用的、补习课时用的、上才艺班用的……双肩书包哪里背得动! 看到这些孩子,我就愈发想念弄堂里的好时光。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读书,弄堂里的孩子好像更快乐更轻松?按说弄堂里的孩子,读书时间并不比现在多。那个时候,我经常看到一帮孩子在弄堂里奔走游戏,也很少去外面补习。那个时候,我的兄弟姐妹毫无戒心地在大太阳底下打打滚、伸伸懒腰、仰脸摊个大肚皮邀人搔搔…… 嗨,不说也罢! 还是说说那次逃生吧。 我们那晚潜进“高尚住宅区”后,就在一片灌木丛里暂住下来。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四个,加上我那瘦极了的妈妈,一家五口。我们借着路灯,在草丛里寻觅,什么都没有。(以前还可在弄堂里抓到老鼠和麻雀,现在大片老房子被高尚小区取代,一览无余的草坪越来越多,因为大量使用除草剂和杀虫剂,我们赖以生存的老鼠、蟋蟀、绿花金龟,还有其他各种大大小小的昆虫、小青蛙、小蝴蝶等等都消失不见了。)惟一选择,躲进垃圾箱里找吃的。 翌日午后,阳光暖暖地照在草地上,我们几个趴在草坪上打盹。难得如此闲静。突然一只纹白蝶飞过,正在理毛的我的妹妹一个凌空飞跃。纹白蝶翩然转身,妹妹被飞蝶牵引,紧跟着反扑。纹白蝶向远处飞去。妹妹急得喵喵叫,一个箭步追上去。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怀抱小婴孩的年轻妈妈。妹妹的突然窜出,惊吓到了她。年轻妈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婴孩正在睡梦中,**的惊吓将他吵醒,懵懂中哇哇乱哭。走在后面的高大男子紧跑上去。年轻妈妈惊魂未定,愤然指向跑去前面的我妹妹。高大男子二话不说,随手找来一根棍子,奔向还不知道危险、昏昏然回头走来的我妹妹。 我们几个躲在灌木丛里向妹妹使劲叫唤,可糊里糊涂的妹妹根本没在意我们的信号。危险就这样发生了——手持棍子的男子一阵猛追。妹妹被乱棍击中数下,尖叫着逃命。 命是保住了。可妹妹从此折了腿,落下终生残疾。妹妹腿一瘸一拐地隐在草丛里,墙角下,看到人远远地避开,生怕再讨人嫌招人打。 妈妈决定再次搬家。——其实哪里是搬家,自从我们被迫离开老弄堂后,我们就没有过家!我们在城市里流浪。偌大一座城市,却没有我们的藏身处!即便有,我们也无法藉此生存…… 妈妈说,不如离开城市,去乡村吧!说不定,乡村有我们的生路。 妹妹却惦记着那个小女孩。那个曾经抱着它坐在石阶上晒太阳的“猫天使”(我这么觉得)。她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突然间消失不见了?——是远赴他乡?(听说国外有很多中国小留学生)还是搬到了乡下?(如今城市的概念在延伸,很多城里人都搬往郊区)…… 妹妹暗自垂泪: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她见了还会不会给我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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