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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比较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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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郁小星家离学校比较远，所以他早晨去上学必须赶在六点半之前乘公交车，这样，除了星期天，他妈妈得天天起大早为他“备晨炊”。可是，他妈妈老是一边做炊端食，一边为郁小星上“早课”：
“小星，要加把劲，专心读书，争取考上重点高中。”
“妈妈的工作单位正在搞体制改革，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了，妈妈以后得靠你吃的。”
……
郁小星真不想听妈妈永无休止的唠叨，只顾默默地用着早餐。可还是免不了被妈妈破坏了新一天的心情。常言道，一天之计在于晨，在郁小星看来，一个人要是早晨没个好心情，那么整天就很难提起劲来的。
这几天，妈妈的“早课”又加了点新话题，叮嘱说：“小星，那个叫尹月华的女同学老是往咱家打电话，从语气里听得出还挺早熟的，你得当心点……”
“妈，看你烦不烦？”郁小星耐不住说。
尹月华开朗活泼，长得很漂亮，平时说话办事总是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班里的男同学都说她是“还珠格格”，也都很喜欢她。说实在的，郁小星对她确实越来越有好感，但实在不希望尹月华往他家里打电话。果然，他妈妈有了戒心……
为了躲过妈妈的“早课”，郁小星巧妙地说服妈妈，以后别再起大早特意为他“备晨炊”了，早餐嘛，就天天到公交汽车站附近的满碗香面店吃上一碗面条，反正他从小就是爱吃面食的。妈妈一听，也同意了。
这家不大的面店真是名副其实，红油、清汤，阳春、荤浇，凉拌、热炒，哪碗都是香喷喷，合了众人口味。因此，店里生意兴隆，早市尤为红火，常来客、过路客、回头客，老是围着十来张小方桌抢座位，等急了，干脆自个儿闯到里间的汤面灶锅上端面去，倒让人有些到了家里似的感觉。至于付钱嘛，有先付钱再吃面的，也有吃过面再付钱的，反正不会错。
那天早晨，郁小星走进满碗香面店，找了个座位，向一位中学生模样的端面姑娘付了钱，很快，他吃上了红汤里点缀着青蒜末的排骨面。用毕，他从桌上的塑料瓶里抽一张纸巾，往油亮亮的嘴上一抹，然后，匆匆站起身来背上书包，从人堆里挤出来往门口走。这时，他被一个尖厉而急切的喊声叫住了。
郁小星恍然回首一看，是刚才的那位中学生模样的端面姑娘。
“喂，小青年，你还没付面钱呢。”端面姑娘说。
“我是付过了钱再吃面的。”郁小星解释着。
郁小星以为这样说明一下就没事了，继续往门外走。
“你明明没付钱嘛！”端面姑娘固执而急促地吼。
天哪，郁小星一进店堂就把两张二元钞票付给这位端面姑娘的，现在怎么……
郁小星恼得脸红了，说话的声音也粗了：“是你收的钱！”
端面姑娘开始说出刺人的话：“小青年，得诚实点，你这样做太没意思了！”
郁小星太想用什么更有力甚至带点不文明的话反击对方，可因为蒙受这从未有过的怨枉，他的所有话语全都哽塞在喉咙口了。
端面姑娘还在紧追不放。
他的眼光燃烧了，双手也下意识握成了拳，正想把这该死的面店砸得稀巴烂才解恨！但尚存的理智暗示他，自己是班上的优等生，胸前还戴着共青团徽章呢。
店堂里为此骚动起来了，一双双看似主持公道的眼睛，一下聚到了郁小星身上，随即是七嘴八舌、义愤填膺的谴责：
“现在的中学生，都变成了啥样，油里油气的，社会上的恶习哪样都沾上了！”
“可不，难道生意这么旺的店，会反过来诈顾客的钱？”
“要是没带，只要说一声，下回再付也是不碍事的。”
“要不，去学校告诉他老师。”
……
郁小星似乎已经听到了大街上公交车的汽笛，来不及争辩了，来不及思索了，于是，他转过身来想突围而去。
那位端面姑娘动作也利索，一把撵住了他的衣袖，还竟然泪花涟涟近乎哀求着说：“你付钱吧，我才来这店里打工，免得让老板扣工资、炒鱿鱼！”
郁小星一下没了主意。但这样僵持的后果他是知道的：上课迟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动老师、告诉家长……认了，算是倒霉，郁小星终于做出了看似忍让实为受辱的举止——从裤袋里又掏出四元钱往店堂里一掷，脱身离去。
2.
郁小星带着一肚皮窝囊气坐在驶往学校的公交车上，灰得很难看的脸侧贴在凉乎乎的车窗玻璃上，漠漠投向大街的目光里不知都掠过些什么景物，也记不得汽车开了多远，只觉得一束束从楼宇空隙间跳出来的霞光阴一块阳一块贴在大街边，很滑稽可笑。他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幽幽地自我安慰：那是虎口脱险；幽幽地想着那端面姑娘是因为记错或者认错了顾客，才这样在无意之中伤害了无辜；他还企图从此相信一句老话——吃亏就是便宜。这样想着，他又巴不得把刚才的“蠢事”彻彻底底地忘却，既便忘却不了，也让它永远封存在自己的心房里，反正他是决计今生不会再跨进满碗香这鬼店了。
“嘎—”汽车摇摇晃晃靠到中途站了，他身边的空位上填上一位顾客，他这才扭过头脸来，一看，一个激灵让他清醒了。原来，汽车到了第二站，刚才坐到他身边的是同班女同学尹月华。其实，因为这路车并不挤，他和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心照不宣地坐在同一排位子上，接着是轻松随意地一路说笑，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说，趣话笑话热门话无所不聊，偶尔是尹月华掏出两块巧克力糖，让淡淡的香甜弥漫在车厢里，弥漫在少男少女的心田里。
“郁小星，你今天犯什么愁啦？”尹月华一眼看出郁小星有什么心思。
郁小星依旧头脸侧向车窗外，默不作声。
“不会是我得罪你什么了？”尹月华故意说着带刺又试探的话。
郁小星一下受不了尹月华这种无端的猜测，但说什么让她相信呢？郁小星很清楚，眼前要是不是尹月华，可能会很自然地搪塞过去，但不知为什么，他是不敢在尹月华面前说假话的。瞒不过、骗不了的，尹月华用秋水般清澈透明的目光盯着郁小星。
“是这样的……”郁小星只得把十分钟前发生在满碗香面店里的冤枉事如实说了一遍。
当然，郁小星怎么也想不到尹月华听过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如此愤慨：“郁小星，你太窝囊软弱了！你以为这样忍气吞声就能保全你的人格尊严了？难怪，同学都说你是一介文弱书生……”
郁小星一下羞得无地自容，双手猛拍额头，咬了咬牙，怒狮般冲着尹月华大吼：“别说啦！”
这一吼，让整个车厢里的乘客一震，吓得前座少妇怀里一位熟睡着的小孩哇哇直哭。
汽车到学校那边的站了，尹月华抢前一步下了车，硬是把郁小星抛在了身后。
郁小星想到了什么，疾步跑上去，恳求尹月华说：“请代我保密这事，好吗？”
尹月华回过头来，用狡黠的目光看了看既熟悉又陌生的郁小星，半是嘲讽，半是鄙视，最后憋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郁小星越发觉得蒙受了莫大的冤屈与耻辱，堂堂小伙子，竟然在女孩面前变得如此糟糕！
冷静想想，郁小星愤然不平的心里又添了一个懊悔——自己真不该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告诉尹月华这样一个于自己一向怀有好感的女同学。
3.
按照尹月华往常的性子，她肯定会一跨进校门就叽哩咋啦当众发布这个新闻的。但这次例外，真的替郁小星保密了。
郁小星打心底里感激尹月华。
一连几天，郁小星依然这样与尹月华心有灵犀似靠近坐上公交车上学、下学，只是不再像既往那样轻松自如、谈笑风生。最后，总是由尹月华先开口缓和气氛的。这样，郁小星心宽了许多，觉得尹月华并没有从此小觑他。其实，他也想主动开口，他想对她说“翻供”的话，譬如，那天说的满碗香面店里的事是他胡乱杜撰的，可从不会说谎的他照例没有说谎。
郁小星拿定主意，要寻找个什么机会，干出点扶正祛邪、大义凛然的壮举，让自己懦弱、无能的一面从尹月华头脑里抹去。可事物的发展往往不遂人意，甚至趋附于悖理，郁小星一直没有在尹月华面前表演一番的机会。
放学回家，郁小星背着书包走过闭门打烊的满碗香面店，满腔脏乎乎的愤水复又涌上来了。恰巧，街对面的一家音像制品店正高声播放《三国演义》电视剧主题歌：“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闹九洲……”郁小星的神经竟然应着刘欢的歌颤动着、冲突着，进而恨不得把那个端面姑娘揪出来摁在地上痛打一顿，并把店堂连同“满碗香”幌子砸个稀巴烂，当然，自己做出这番英雄壮举时，得有尹月华亲临现场。
幸好，这些只是他脑海里翻腾起的带有假设性的偏激情绪的波浪，这波浪最终在理智中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免不了让郁小星掷出鸡蛋大的石子，满碗香店的一扇玻璃门“咣啷啷”碎成散片……
4.
教师办公室里，班主任王老师当着前来告状的满碗香店主，用惊诧、愤怒的口气责问：
“郁小星，你一向是好好的，这次怎么会一错再错地惹事闯祸呢？”
从“一错再错”这个措词得知，店主是“恶人”先告状了。
郁小星顿时像当头挨了一棒，脑袋瓜呜啦啦涨，耳朵孔轰隆隆响，眼眶圈火辣辣烧，但他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样解释，怎样反击。
“郁小星，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王老师追问说。
愣了好一阵，郁小星才涨红着脸，急巴巴申辩说：“我明明是付过了面钱，可那位端面姑娘却……”
“这不怪你，你后来知错付了钱，也就过去了，可你砸店里的玻璃门就不可原谅了，这不仅仅是损失几个钱呢。”店主显得很有风度地说。
“我是争不过你们，才再付钱的。”郁小星补充说。
“郁小星，那是说不清的事……”班主任王老师竟然也说着这样带着倾向性的话。
平时在老师面前唯命是听的郁小星，只觉得浑身涂了辣酱似的，一阵灼痛，一阵颤抖。
“呜、呜”，郁小星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难说了，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无奈，两颗黄豆般的泪水夺眶而出。
“郁小星，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学，你打算怎样了结此事？”王老师试探着问。
“当然要赔上玻璃钱。”店主迫不及待地替郁小星说，“我绝不会诈人的，这块门玻璃是最近才装配的，不多不少三十元钱。”
“赔钱，不是让我再窝囊一回吧？不是让我再次接受尹月华的嘲笑吗？”郁小星默默提醒自己：“不赔，死也不赔！”
王老师见郁小星还不“服罪”，说话便更无好声气了：“郁小星，你故意砸坏人家的东西，分明是故意捣乱，现有照价赔尝是最起码的！”
“我不赔！”郁小星愤然迸出这样一句话。
“胡闹，学校的台都让你坍塌尽了！”王老师拔高嗓门说。
“王老师，别吓着他，毕竟还是毛头小伙子，让他好好想想。”店主说。
或许是刚才王老师的高嗓门传了出去，郁小星瞥见尹月华正把头脸贴在外面走廊边的窗玻璃上，眼睛眨巴眨巴的。
“天哪，偏偏又是尹月华！”郁小星急得直想往哪里躲。
这时，王老师用非常严肃的态度“宣判”：“郁小星同学，你必须在明天放学之前把三十元送到店老板手里，还别忘了写个检讨书给我。”
郁小星似乎一下变聪明了，他侧首朝走廊外边的尹月华递了个眼神，心想，这玻璃钱是决不肯赔的，但却分明在王老师面前点了头。
5.
放学回家时，郁小星照例同尹月华坐上同一班车的老位子上。
“怎么，又发生什么事啦？”尹月华问。
“是这样的……”郁小星这回非但不想瞒，还真要感谢尹月华有耐心听他慷慨陈词一番。
要注意，这下郁小星说话的口气很阳刚，特别是说到如何砸碎面店门玻璃时，更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那么，店主是来叫你赔钱的？”尹月华猜测着说。
“不赔！”郁小星以为有机会在尹月华面前表现一下男子汉的风采了，就这么大声一吼。
这一吼的效果如何呢？让整个车厢里的乘客都听到不说，恰巧，又惊得前座一位少妇怀里的小孩哇哇直哭。
“郁小星，这下你又错了。”尹月华说，“哪有损坏人家东西不赔的理，况且，你是故意去砸的，简直是错上加错！”
郁小星万没想到尹月华会这样说。于是，刚才的英雄气慨一下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满脸沮丧与无奈。
他想好好看一眼尹月华，但没有勇气。
“还犹豫什么，我这就陪你去面店把钱赔了。”尹月华果断地说。
郁小星轻声“嗯”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准备买数学复习资料的三十元钱。
店主见郁小星这么快就主动上门来赔钱，不免有些喜出望外，火气也消了许多，一边接过三十元钱，一边笑咪咪搬凳请他们坐。
“谢谢老板，我们不坐了。”尹月华很有礼貌地说，“只是还有郁小星同学那回重复给的四元钱，请你还给他。”
店主太没思想准备了，直愣愣望着漂亮而又干练的尹月华，实现没有什么话可说，最后，只得把四元钱交到了郁小星手里。
瘟鸡似站在一边的郁小星接过四元钱，眼眶红润了！
6.
郁小星说：“妈妈，我的早餐还在家里用。”
妈妈笑了笑说：“还是妈妈做的早餐好吃吧。”
郁小星心里明白，但不说。所幸的是，妈妈全然不知近来因为吃面而闹出的一连串事。
郁小星只得乖乖地重新聆听妈妈每天早晨必备的“早课”。
“小星，这几天怎么老是跟那个女同学通电话？”妈妈突然提出这个新动向。
是的，妈妈说的那个女同学就是尹月华。这下，常常是郁小星主动打的电话，其实，也没啥事，只不过郁小星近来变得特别喜欢听到尹月华说话——一种爽朗中带着甜美、清脆中带着温柔、真诚中带着关爱的声音！
一堂数学课上，数学老师发现班上惟独没有数学复习资料的竟是一向不错的郁小星，于是，忍不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第一次批评了郁小星。
郁小星觉得脸上无光，但又不便解释，只得答应及时去买回数学复习资料。
可是钱呢？郁小星本来想编个什么谎言，再向妈妈要三十元钱。但又是倒霉，妈妈真的被单位里“精简”掉了，突然失业在家情绪自然糟糕，郁小星一回到家里就让妈妈说不完的牢骚话、抱怨话淹个半死，还怎么开口向妈妈要第二遍钱呢。
又是尹月华伸出温暖之手，偷偷把三十元钱借给郁小星。
“郁小星，你今后还跟尹月华打电话，我就去告诉你们班主任王老师！”在一次“早课”上妈妈终于以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态度，不，简直有点暴跳如雷地向郁小星发出最后“通谍”。
妈妈这一招果然凑效，郁小星从此不敢用家里的电话跟尹月华打电话。
尹月华带着鄙夷不屑的口气对郁小星说：“没出息，天下哪个法规不许男女中学生通电话的？再说，我们又不说出格无聊的话。”
郁小星搔头摸耳，又哑了。
从此，如果妈妈在，郁小星一听到家里的电话铃声就直愣愣的，他想这个时候的电话恐怕是尹月华打来的，也很想上前去接，但他不敢，装作没听见。
“喂，谁啊？”妈妈接电话了，绝无好声气地向对方吼。
一定是对方消受不了妈妈那脾气，“咯笃”把电话搁了。
“神经病！”妈妈骂道。
第二天，郁小星就偷偷问尹月华：“昨天有没有往我家里打电话？”
尹月华反诘着说：“你妈妈不是不允许我们通电话吗？”
郁小星正想用妈妈近来失业在家心情不好之类的话向尹月华解释，可尹月华嘟呶一下嘴巴转身就走开了。
7.
郁小星记得清清楚楚，妈妈的坏心情是第二个星期的周末开始阴沉转晴朗的。
“小星，从明天起，妈妈不为你做早餐了，但你可以到我打工的面店去吃。”妈妈满脸高兴地对郁小星说。
郁小星祝贺妈妈找到了新的挣钱活，但不知妈妈去哪家面店打工，就问：“妈妈，让我跟你去哪家面店吃早餐？”
“诺，真是好机会，就是公交汽车站头附近的满碗香面店，要不是一位外地来的端面姑娘被那店老板炒了鱿鱼，恐怕就轮不到我去端面呢。”妈妈说得喜剧般动听。
郁小星却听得一脸煞白！
“妈，你别去这家面店打工！”郁小星突然疯也似地吼道。
还好，这一吼是在家里，要是在公交汽车上的话，又会吓得哪家少妇怀里的小孩哇哇哭呢。
妈妈看着大难临头般恐慌的郁小星，急着追问：“怎么啦？”
郁小星没有回答，只顾站起身来直往门外跑，企图让满腔窝囊气发泄到家门外边去。
这时，满碗香面店街对面的那家音像制品店又飘来有些过时的流行歌曲：“最近比较烦、比较烦……”郁小星真想和着唱几句，可是一下记不上歌词，其实他也从来没唱过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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