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放暑假,我就奔钱塘江边那座著名城市来了。 靠窗看风景,我的心情那么爽快。我在想爷爷、父亲和弟弟他们。我最喜欢弟弟了,他也喜欢我,可是,他越喜欢我,我心里就越不好受。 我想起了妈妈主持的那次抓阄。那次,因为我和弟都想读高中,但我家供不起二个人。见我俩互不相让,妈妈便晃了两个纸球儿,往桌子上一撒儿,说,“你俩抓阄吧!” 结果,我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 弟好像也不错,虽说,他不得不随爷爷、父亲出外打工了,但他写回的信里却每次都用了天堂这样的字眼。 而现在,当我和他们共度了头个夜晚,站在晨曦笼罩下的工地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弟的诚信了。也可以换一种说法,说是我的浪漫主义碰上了现实主义——我这话有问题。不过,你们要是知道我昨晚一宿没睡,现在还头昏脑涨的,就不会怪我遣词不当了。 弟说他们住在高楼大厦里。用发展的眼光看,这话倒也没错。但现在,毕竟是刚刚搭起的水泥柱子呵!爷爷还行,在工地上铺几块板子,上边支个蚊帐,爸和我弟就只能靠一种特别刺激皮肤的药水,抹身上抵挡蚊子的围攻了。一元一瓶的,假药无疑。就甭提风扇了,谁舍得买?这大伏天的,四面都是窟窿的工地有时也热死个人,咬呵热的,闹得我差不多坐了整宿。 这当儿,震耳欲聋又直呛鼻子的轰鸣和灰尘正从工地冲出来,他们仨儿已经在野兽大嘴一般的门洞里干了好一阵子活了。太阳懒洋洋刚露出脸儿,蓝色的雾蔼一点一点儿从大水泥柱子边上隐退,同样全身而退的肯定还有咬了我的王八蛋蚊子,该死的! 早上,我们一起来工地食堂,伙食贵而且难吃。我直说好吃,爷和爸就笑了,说:“咱家的高材生不忘本!”还说“头拱地,也要给咱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 他们每人一天挣二十五元钱,全给餐券。可以用餐券去包工头开的小卖店打电话、买烟酒什么的。爷和爸这俩大烟民抽得是晒干的向日葵叶子,加点辣椒粉。 他们干活去了。我翻出他们的衣服洗,全锈死了,不好搓。汗臭味儿就别提了。 第二天,他们都不干活了。爷从内裤上费劲地解下缝着的手绢,从里边捧出二十元钱给我,说:“我孙女到大城市来了,出去走走。”爸也说:“这儿湖呵,塔呵,还有庙的老有名了!看看去!” 弟陪我。我们走了十多站地,到了湖边,累得够呛,就坐在椅子上唠喀。 我拉弟的手,他的手上全是茧子。这才知道:原来是工地没料停工了。常事儿,最吃亏的是咱们民工,停工只给五元钱,借支,以后还得扣。 我说:“不在这干呗?” 弟摇了摇头,说:“活难找呵,就找这活儿,还得送礼呢!” 呆了会儿,弟说:“姐儿,不想别的,咱看风景吧!” 是呵,看风景吧。我点点头。 这城里湖边真美,大道车水马龙,上边悬着“建设人间天堂”的横幅,红底黄字,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煞是耀眼。我和弟瞅了半天,接着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溜哒了一天,我和弟手里攥着那二十元钱,没舍得花。 该回村了,这天爸和爷吩咐了那么多话,就一个意思:别说两岔去!要说住高楼,吃白面,每天还供酒等等。末了,爷爷翻开一层一层的手绢,捧出路费给我。我说不要那么多,上次的二十元没花呢。爷就叹了口声,瞅瞅我爸,说:“那就,多给她奶和她妈买点东西吧。” 坐车里工夫,已到晚上了。眼前的大厦发出海市蜃楼般的光,和天上的星星联成一片,分不清虚实。我跟弟弟招手,要离开他的天堂了,觉得眼睛有点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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