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两日一新|儿童文学|原创|福尔摩斯
忍了又忍,雷摩斯实在忍不住了——就在从滨州开往昆明的火车已经进站,温晓云像个幼儿园里的小女孩似的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不放,而妈妈又用自己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女儿柔软的秀发时,他既突兀又不合时宜地问:“为什么?伯母,告诉我为什么?” 沉浸在离别悲痛中的一对母女,同时转过泪眼,错愕地望着这个小小少年,一时并不能领悟他的问题所指,可是瞬间,妈妈就明白了。她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不会默默死去的。它活着,活在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眼光中,哪怕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也会吹得它动起来。可是,对女儿也说不清的事,又如何对女儿的同学说?她垂下头,叹了口气说:“好孩子,谢谢你,不要问了,什么也不要问了。小云有你这么好的同学,有路校长,我就放心了。” “可是温晓云最需要的是你。”雷摩斯自己也想不到,他会用这么生硬的口气说话。温晓云的母亲愣了一下,感到自己好像被子弹击中。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变成了一个伤口,一个裸露的、无法隐蔽的巨大伤口,血汹汹地涌出来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呻吟般叹息着,“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法说的,孩子你不懂。” “不,我懂!”雷摩斯极力表现得沧桑、老练,而那种不管不顾的神情却流露出难掩的幼稚,“不就是被人诬陷贪污公款吗?伯母,谁诬陷你的,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好吗?” 火车就要开了,四周一片嘈杂。温晓云发急地朝雷摩斯使眼色,可是雷摩斯像瞎子一样视而不见,亮闪闪的目光直逼她的妈妈,一门心思期待着回答。温晓云着急了,只好说:“求求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你就是知道了也没用的。” “谁说没用?我是福尔摩斯。”雷摩斯固执地坚持着,并且显得很高傲地——其实是掩饰心虚地扬起了下巴,因为连路校长的案子到现在也没破,这个福尔摩斯实在很内疚。幸好温晓云没有当着她妈妈的面揭穿他。他想了想,马上又说:“伯母,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过去在滨州诚信化工公司工作,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温妈妈很奇怪。 “所以我是福尔摩斯嘛。”看到温晓云悄悄地在朝他撇嘴,他不敢再吹了。早晨他来找温晓云的时候先在门外悄悄听了好一会才进屋的,如果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记不住,那岂不成了白痴?不过,福尔摩斯毕竟还是福尔摩斯,他在说出“滨州诚信化工公司”这几个字时,心里就有一丝怪怪的、异样的感觉。他紧抓着这丝感觉不放,突然,一道朦胧的光,把储存在大脑皮层的某个信息照亮了。激动使他微微发颤,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伯母,我还知道,你们的党委书记叫王国庆,对不对?” “呵,是……你……在这里有亲戚?”妈妈惊讶得张口结舌。 “妈妈,雷摩斯是孤儿,哪有什么亲戚啊!”愣在一旁的温晓云,也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时她打量雷摩斯的目光,就像打量一个外星生物。 在这些诧异的目光中雷摩斯的自信心陡增:“我以为所有的大人都低估了我们。他们总以为我们是小孩,什么都不懂,其实情形完全不是这样的……伯母你就告诉我吧,我不但能理解,还会想出办法。” 尽管有些大言不惭,但毕竟打动了这位绝望中的母亲,她嗫嚅地点点头:“是的是的,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起。不过我这个案子,连我自己也没弄明白。三年前我们公司要在东南亚的一个国家做一笔大的投资,汇款时我发现有些手续不符合财务制度,我就向王书记提出过,可王书记坚持要我这么做,我就执行了。那笔款子划过去以后,不知怎么落到了私人名下,这个人是厂里的副总经理,结果就变成了我和副总经理合伙贪污公款,尽管我连一分钱也没沾过。” “那个副总经理呢?”雷摩斯煞有介事地问。 “事发时他就不见了,公安局通缉也没抓到。据说是潜逃国外了。”妈妈认真地回答雷摩斯,就像在法庭上面对一位真正的法官那样。 “他叫什么名字?”雷摩斯俨然是电影里的阿Sir ,仿佛正雄赳赳地整装待发,要去追捕犯罪嫌疑人似的。妈妈望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孩子文弱的外表下,有一种跟年龄不相称的勇气和威力,在不知不觉中就产生了一个磁场,一个完全不同于周围世界的强有力的磁场,天真也罢,幼稚也罢,使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所以她依然那么认真地说:“副总经理姓秦,名字叫秦启明,是书记派他到……”一语未了,突然车站的铃声响了,那么凄厉那么决绝,震撼了站台上所有依依话别的人。妈妈好像听到了一道命令,蓦地惊醒,咽下了半截要说的话,急急叮嘱雷摩斯:“孩子,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事,连小云也不知道。你千万记住,不能跟任何人说,有人问也不能说。” “伯母,你放心好了。”雷摩斯信誓旦旦,可是他的神情,他那眼睛眨动的样子,却让人很不放心。妈妈的一只脚已经跨上了车厢的阶梯,又回过头来,一手抓住女儿,一手抓住雷摩斯:“我的孩子们,不是妈妈不信任你们,而是……这件事的背景很复杂。如果你们不小心卷进去,会有危险的。不仅你们有危险,你们的路校长、童老师……说不定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务必要注意……不不,务必要答应我——” 火车在这时启动,紧紧抓在一起的手不得不松开了。温晓云追着缓缓远去的母亲喊:“妈妈,我一定……一定听你的话,一定很乖很乖地等你回来,一定……” 轰隆轰隆的列车声把一个稚嫩的声音碾碎了。温晓云站定下来,幽黑的眼睛里没有泪光,只透出无比的坚强。她咬了一下嘴唇,把长发狠狠摔到脑后:“雷摩斯,走吧,我们去买回学校的火车票。” 雷摩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在她前面。她以为他带她去售票处,也就没再问,只是沉默地跟着他。她感激他现在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如果他对她说话,也许一个微不足道的话题,也会使她哭出来的。 可是,等她抬起头来,放眼朝前望去时,却发现展现在视野中的,已经是暮色掩映中的西子湖畔了。她奇怪地问:“咦,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应该先买好火车票呀。” “我已经看好时间了,等一会就去帮你买。”雷摩斯沉着地说。 “帮我去买?你这是什么意思?”敏感的温晓云马上发现了问题,“难道你不回去了?” “我有重要的事要办,想多留一天。”雷摩斯一屁股就在湖滨的长椅上坐下来。 “你有什么事要办?”温晓云满腹狐疑,也挨着他坐下了。 “办完你就知道了。”雷摩斯含糊其词地回答。 一丝不祥的预感从温晓云心上掠过,她已经猜出了几分,但是不敢相信:“你可不能胡来哦!” 雷摩斯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不仅不为所动,反而狡黠地问:“小云,你以为你妈妈的冤案中,谁是关键的坏人?” “当然是那个秦副经理啦!”温晓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要不是他贪污公款,畏罪潜逃,怎么会牵连到我妈妈?” 雷摩斯“哼”了一声,嘴角牵出的一丝冷笑让温晓云感到自己有弱智的嫌疑,“情况可能比这复杂多了,所以你妈妈有好多顾虑……” 糟糕的是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问题所在。妈妈说得清清楚楚,事情是明摆着的。可是……可是雷摩斯从牙缝里吐出了三个字:“王国庆!” “为什么?”温晓云不解。 “路校长的肾就是换给王国庆的儿子的。”悄悄的一句话,把温晓云憾动了。她想要显得聪明,也不可能了,只好傻傻地张大嘴巴:“原来是这样?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你那时天天往神祠跑,生活在虚幻中,哪里知道人间的事?他在心中想。 雷摩斯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对她,他心有不忍,不忍心伤她一点点,哪怕一句重话。她坐在那儿,黑黑的长发衬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好像水晶娃娃,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知道的?”过度的震惊使温晓云张开的嘴巴几乎合不拢了。 “我调查过的。”雷摩斯竭力使自己的口吻平淡,可是才说了一句,他就激动起来了,“当我听说这姓王的儿子换了路校长的肾时,我真恨不得把这小子给咔嚓了!可是、可是……” 他非常艰难地咽着唾沫。温晓云赶紧把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递过去,他抿了一口,好像把一口恶气终于咽下去了:“可是冷静想想,这也没道理。路校长为了我们,是自愿把肾卖掉的。如果没有王国庆,也会有李国庆来买……路校长的肾。总不能说买肾的人就是坏人。但王国庆为儿子买肾的钱不是自己掏腰包,而是诚信制药厂出的。那么,这道题目的X1已经很明确——王国庆起码是犯了贪污罪,贪污的数字,至少人民币20万。” 那么,还有X2吗? 雷摩斯皱起眉头,灰灰的暮色从天而降,落进了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这个X2嘛,现在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已知条件也不少。比如,根据我上次的侦察,这个人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今年有五十多岁了。” “五十多岁……有罪吗?”温晓云知道自己问得很傻。 “你没见现在的电影、电视,还有新闻报道,那些犯贪污罪的人五十多岁的最多吗?”雷摩斯振振有词地反问,“我看到过报上有一篇文章分析说,这叫五十现象,因为觉得自己的好光景来日无多,就想趁有权的时候赶紧捞一把,所以就拼命贪污。王国庆已经贪污了20万,而你妈妈刚才说,把一大笔钱汇到国外,也是他的指示。可见,这个人很有名堂。可为什么他仍当书记,一点不承担责任,而携款逃跑的秦副总经理也逍遥法外,却让你妈妈当了替罪羊?” “也许他和秦副总经理暗中勾结,也许上级包庇他们……”温晓云瞪着雷摩斯,有一种突然开窍了的感觉。 “也许他还有后台。”雷摩斯也瞪着温晓云, “路校长对你说过什么吗?当然,我是指关于你妈妈的事。” “他叫我不要自卑,相信妈妈是好人。还有……还有他说他会帮助我的。”说起路校长,温晓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淡白色的星星若隐若现,似乎又要开始一个地老天荒的话题。她有些伤感,有些无奈,又有磨灭不掉的憧憬和向往在心里生长。路校长,你在哪里?突然,她被雷摩斯猛推了一下:“再重复一遍,路校长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会帮助我的。”她真惊讶他的莽撞。而且他的表情非常古怪,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一个哑巴要想表达自己却说不出来似的。 天哪!什么叫石破天惊?这就是——拨开纷乱的迷雾,X2已向他展露出部分容颜。很可能,路校长是为了帮助温晓云,查清她妈妈的案子,触犯了党委书记王国庆,结果遭到了毒手。从表面上看,这跟换肾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其中必然有某种联系,必然! 他决心深入虎穴,查清这个“必然”。 不过,如果说雷摩斯真的能像老谋深算的福尔摩斯那样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露声色,那就错了。事实上激动使他差点没像奥运冠军那样握紧拳头振臂喊叫了。要知道把这种冲动压抑下去有多难。但他马上意识到,温晓云要是晓得了这一切,保不定会哭鼻子——为了他雷摩斯的安危。当然,有个女生为自己哭泣,绝对酷毙。但雷摩斯宁可酷在骨子里,所以他决定让温晓云蒙在鼓里。当务之急是先把她送走,免得她顾虑重重,往童老师那儿参奏一本,乱了他的章法。 他站起来,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陪你去买火车票。”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要留下来,调查那个王国庆?不行不行,我妈妈不会随便瞎讲的。她说危险,一定非常非常危险。再说你又不是公安局里的人,你去调查,人家不会理睬你的。” 她那藏在黑睫毛底下的眼睛射出警觉的光芒。 “谁说我要去调查王国庆?我的头上又没写字!我只是……只是到这家化工公司推销我们自立中学的产品嘛。”当雷摩斯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得意时,突然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他自己也看不懂自己了。在温晓云面前,想步步为营守一个秘密竟这么难? “不行不行!”温晓云依然把头摇得不留余地,“你那么小,一看就是个学生,只怕连工厂的大门都进不去。谁会相信你有什么产品?” 湖里有鱼在跳,活泼的声音从一片幽暗中传来。闪烁的灯光,像从天堂抖落的花瓣,飘在水上。横贯湖心的长堤,在夜色中显出深沉的轮廓。马车,穿越一个世纪,从过去的时光驶来。神秘的礼帽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那里藏着所向披靡的卓越智慧。硕大的烟斗含在口中,像老式火车头那样吞云吐雾:“我的孩子,不要担心,我与你同在。” 唉,福尔摩斯,我爱你! 雷摩斯挺直身躯,以真正福尔摩斯的口吻对温晓云说:“也许坐在你面前的是全世界最笨的人,但是我相信世上最聪明的事就是最笨的人做出来的。” 温晓云不买帐,对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风度视而不见:“现在我没有兴趣见识你的聪明才智。我只知道危险——如果你硬要留下来,那就休想骗我回去。我会跟着你的!” 像一块牛皮糖,她粘牢他了。他故意长叹一声,想说:“唉,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想进一步说些不中听的话,好把她气走,可是他突然奇怪地感到嗓子发紧,眼眶发热,转过脸去,只听见温晓云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你为了我妈妈,为了路校长,连死也不怕。我……我为什么要怕?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得不承认,与温晓云交战,头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了。眼底的湿润不争气地传递出心底的感动。他也沙哑着嗓子说:“你放心,不过是在这里多留一天而已,有我在,不会有人来伤害你的。” 说完以后,他自己吓了一跳,这就是说,已经同意温晓云留下,和他一起实施新的冒险计划了。 “我想化装一下。”温晓云破涕为笑,神情也活泼起来了,“就像老福尔摩斯那样装扮成一个乞丐?不不,装乞丐难度太大,也太脏了。而且现在人都势利,谁也不想理会一个乞丐。我还是女扮男装,化装成……雷摩斯的兄弟好了。” 温晓云果然心思缜密,去妈妈原来工作过的地方,难免有人会认识她。 雷摩斯一筹莫展地抓抓自己的头皮:“你的头发那么长,变不过来耶。” “其实也不必那么复杂,把你的帽子给我,我把头发塞在帽子里,再换一身男孩子的衣服,就谁也认不出我了。”温晓云胸有成竹。 他们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了,加起来,一共五十多元。也许够买一件廉价的男式服装。可是这样一来回去的路费就没有了。如果买了火车票,当然路上吃个盒饭还是够的——但仅此而已,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是这样。 温晓云不甘心,又数一遍,多出了一元,是个硬币。雷摩斯把那枚硬币拈出来,快乐地朝上一扔:“这是我们的幸运币,一元顶一千。” 他马上又潇洒地一抓,将半空中落下的硬币抓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一个电话亭奔去。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得意洋洋地朝温晓云竖起大拇指:“搞定!” “搞定什么了?”即使冰雪聪明的温晓云也一头雾水。 “一切——”雷摩斯大言不惭,“你的衣服,回去的车票,今晚的住宿,还有美味可口的晚餐……总之一切的一切,我都搞定了。” “你捡到宝葫芦了?” “没错!” “宝葫芦在哪里?” “闭上你的眼睛,耐心等待一个小时,宝葫芦就出现了。” “要这么久?” “那就……半小时吧!” 事实上,只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身着公安制服的英武男子,揭下头盔,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嗨,小朋友!” 看见警察,温晓云的脸色有点发白。“这就是你的宝葫芦?”她躲在雷摩斯的身后,悄悄嘀咕。 “又没钱了?这回是被偷了,还是被抢了?告诉叔叔!”警察的长腿支在地上,大大咧咧地说。 想不到换了一身衣服,就这么不给面子。也许应该先找王东的,“默特探员”是人家的表哥嘛。不过那家伙也太“帅”了一点,他既然已经自动消失了,就没有必要让他再出现在温晓云的视线里了。只是现在雷摩斯不大敢正视温晓云满脸的问号。 “报告石Sir,一切正常,这次我是来执行重要任务的。”真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来。雷摩斯掏出童老师绘制的联络图,在他面前晃了晃。“前任女友”的手迹,他要是还不认识的话,那就跳进西湖去喂鱼得了。 果然,警察沉不住气了:“那是什么?” “最高指示。”镇定下来的雷摩斯渐入佳镜,傲然仰视这位一身戎装并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大男人,“不过这指示要由我来传达——” 欲擒故纵,恰到好处地留下了悬念。 “快说!”还是那么居高临下,可是目光里有了急切的成分。这逃不过雷摩斯的火眼金睛。他突然就耷拉下脑袋:“哎,饿了,没力气说了。” “都上来吧!”警察拍拍他的坐骑。 “会违章吗?”雷摩斯还在装斯文。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摩托车,夜色中的滨州,就变成一串串闪烁的灯光,飞快地流逝而去了。也就半个多小时,车子驶进一处宁静的小区。温晓云好几次想跟雷摩斯说点什么,可是中间隔了一座越不过的“山”,让她无可奈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直到警察摸出钥匙开自己单元的房门,她才找到机会用力扯雷摩斯衣服的下摆,就像抓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放手的小女孩那样。她想拖他向后转,可是雷摩斯反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紧跟警察进了屋。 这是一套宽敞的二室一厅,说宽敞是因为没有家具和人——当然,除了他们三个闯入者以外,不过有电器:电脑、电视、电冰箱……一应俱全。这些带电的用具像一个故事里的残片,疏疏落落地点缀在空间,给人提供了许多可以填补的故事情节。不过对雷摩斯和温晓云来说,现在需要填补的是自己的胃。警察慷慨地打开冰箱:“喏,想吃什么拿什么。” 望着里面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包装,雷摩斯抽出了两个袋子。警察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给你们煮速冻水饺吧,三鲜馅的,湾仔码头水饺,如何?” “不吃水饺!”干脆的语气,听起来像义正词严的声明,“什么码头上的水饺,也赶不上我们太平洋师傅的荠菜肉馄饨。” “好吧,我可管不着了。”警察把两个袋子放进微波炉加热,不一会,两盒金黄色辛辣的咖喱饭就热气腾腾地到了两个孩子的手上。 只咽了一口,他就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温晓云了。但温晓云并不像他那样被辣得龇牙咧嘴,而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因为没有凳子),一口一口吃得有滋有味。他稍微安心了一点,一面不停地喝水,一面把自己选择的苦果吞下去。那边,警察像是故意在炫耀,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糖,有橘色的、有粉色的、有淡淡的绿色的,他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照,那水果糖的颜色在玻璃纸里一闪一闪,雷摩斯真想夺一块过来润润辣辣的嗓子,可警察那一副忘我的样子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他假装咳了一声,警察露出微微的笑意。雷摩斯疑心他在嘲笑自己怕辣,就悄悄盯着他,却从那看上去越来越柔和的神色中,读到了一种在电影里才有的情调。于是他坏坏地——不笑,而是认真地说:“石叔叔,她最喜欢吃水果糖了,让我捎一些回去吧!” “先捎给你自己吧!”一颗糖扔过来,是橘红色的。雷摩斯剥开,递给了温晓云:“真小气!” 警察笑了:“告诉我,她好吗?” “难道你不知道?”好厉害的福尔摩斯,从那么欢快的声音里嗅出了别样的意味。 警察的脸微微有一点红。温晓云悄悄问雷摩斯:“你们在说谁?” 雷摩斯眨眨眼:“一个可爱的小女生!” 可爱的小女生?温晓云满腹狐疑,再想问,却见雷摩斯只顾忙着和警察斗嘴,话题全是关于那个“小女生”,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失落,真不知道雷摩斯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她把雷摩斯为她剥开的糖放下,慢慢走了出去。 这里是一个漂亮的小区,有草坪、有花圃,女贞树正要开花,米粒样细小的花蕾已经喷发出浓浓的芬芳,把空气搅得又甜又柔。温晓云频频回头,后面静悄悄的,没有谁追出来找她。 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明明是孤儿,怎么又冒出一个“可爱的小女生”?看他对她那么熟悉,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肯定关系不一般! 不知不觉,已出了小区,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横亘在眼前。如果一直走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会跟小贝哥哥不期而遇吗? 小贝哥哥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宇宙,小贝哥哥给了她那么多的希望,对路校长,对未来的人生。和小贝哥哥在一起是被宠爱也是被主宰。 那些星空下的画面全都刷新了一遍,像电影,呈现在她面前。 有一种感觉充满每一天,难说出口。 那是见到你以后,就拥有。 我有种甜蜜甜蜜在心头, 它慢慢扩散,很温柔。 想你想你,是一种享受, 等你等你,是一种邂逅。 路边的超市里有人在调试电视机,《绝世双骄》的主题曲突然流淌出来,倒像是在为她回忆中的视图配乐。她一下子站住了,怎么那么好听?怎么那么甜美?
有你带我走,心不再搞丢。 爱我已拥有。 你在我身边,爱在心里面, 我的心情就像中了闪电。 所有感觉,滴答滴答, 像只小小鹿,一刻不得闲。 你在我身边,爱在心里面。 我的心情就像中了彩券, 幸福感觉,近在我眼前, 只要我伸出双手,它就能实现。
她忍不住走了进去,轻轻地和着那首歌唱。她的音色很美,她也希望自己能唱出歌里那种特别的跳荡着的欢快的意味来,可就是唱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她不能伸出双手吧。在悠闲地选购物品的人群中她是那么孤独。 她望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希冀能有一个人眨动着蓝色的眼睛对她微笑。小贝哥哥那么渊博,却又那么好玩,居然会让自己的“眼球”滚到了地上。如果她再见到了他,她一定要把他的“眼球”抢走,看他怎么办。 可是小贝哥哥走了,没跟她说再见就走了。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为什么有些东西,必须要到失去了才倍觉珍贵? 她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了。生活那么严峻,严峻到她没有资格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去想入非非。 货架上有糖,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跟警察家里的一模一样。鬼使神差,她就拿了一袋,付钱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要拿去喂雷摩斯这只馋猫的。 她匆匆忙忙跑回去,在楼梯上,看见雷摩斯一脸焦灼地冲下来:“你到哪里去了?也不说一声!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把一个塑料袋递上去:“给你买糖吃。” “买什么糖,我们不是钱不够吗?”雷摩斯大声抱怨,也不嫌丢人。 温晓云也不分辨,笑眯眯地往上走,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为了买糖才出去的。 雷摩斯一把拉住她,轻轻问:“你生气了?” “生气还给你买糖!”依然是一脸的平静。这个温晓云! 雷摩斯举起袋子,也想学那警察的样,欣赏水果糖缤纷好看的色彩,无奈过道光线太暗,模模糊糊看不清:“我猜,你买的都是话梅糖,要不就是加了丰富的维生素C。” 温晓云脸腾地红了,红得像一颗桃子糖。还好这里暗,也许他看不清楚。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去,走到门口时,朝里面指了指:“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一位,是我们童老师的男朋友。” 原来……“小女生”就是童老师!隐约袭来的羞愧之感使她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即使有缝也没法钻,一只手还被雷摩斯紧紧拉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就掉出来了。 “又不开心了?”雷摩斯摇头,“哎,你这本书好难懂喔!” 警察早就不耐烦了,打开房门,见两个孩子手牵手走进来,就直别别地说:“好了,雷摩斯同学,肚子吃饱了,Girlfriend也回来了,该传达最高指示了吧!” 哪有警察这么说话的?见了童老师,还不成大色狼了?温晓云低下头悄悄笑了,眼珠一转,柔柔的目光就流到了雷摩斯脸上。可这一刻,雷摩斯视而不见,脸上故作矜持,心里在激烈地斗争:说还是不说?说又该说到什么程度?怎么样说才对自己的计划更为有利? “这个……涉及到一些国家机密。”他吞吞吐吐,还在察言观色。 想不到乡下来的毛孩子这么难缠,警察叹了口气。哎,有什么办法呢,童小倩教出来的嘛,他应该有所领教。 为了讨好这个毛孩子,他咬咬牙,使出了杀手锏——一张名片,甩在雷摩斯面前,“没关系,我就是管国家机密的。” 雷摩斯拿起名片一看,马上惊喜地大叫:“温晓云!” “滨州市国家安全局……”温晓云念着名片上的字,又抬头打量一番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目光里盛满了复杂的内容。但雷摩斯已不再犹豫:“我说——” 路校长带领同学们治理污染、卖肾,是一个悲壮的开头,尽管这些事他曾对石峰说过,但他是庄严地从头道来。疑点聚焦在王国庆身上,温晓云妈妈的冤案也是重彩浓墨的一笔;当然他也没忘记赞美可敬又可爱的童老师,因为这是事实。但他很担心这位“管国家机密”的“默特探员”小瞧了他这个业余福尔摩斯,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所以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以尽可能严密的逻辑和明晰的思辩来冲淡叙述中的感情色彩。他确实有点不自信。可警察的表情由惊讶而激动,由激动而感动,最后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知道……我都知道了。那个贪污案,也是市里的一桩大案……孩子们,请放心,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一定的!” “我的同学温晓云,就是这桩冤案里女主角的女儿。”雷摩斯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温晓云也推出来了。 泪水在温晓云的眼眶里打转,但是并没有流下,而是闪出来星星般希望的光彩,那么晶莹那么滚烫。“叔叔!”她终于叫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