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春天,我有幸参加中国儿童文学代表团赴深圳、珠海参观,碰巧邓小平同志又一次去深圳,我们几乎是跟着他的脚印走的。本来,这是绝密的事,我们是在一个刚建好的宾馆里知道的,宾馆经理告诉我们,你们是我们接待的第二批客人,邓小平同志前几天刚走。那时,深圳已经矗立起在内地看不到的一幢幢高楼大厦,但荒地荒山还是一片接连一片,不过在这一片片荒山荒地上,到处可见到推土机、挖土机及巨人似的吊重机……,一片轰轰隆隆的机器声,似春雷般送进每一个参观者的耳朵,当我们看到这生气勃勃的场景,好像春风扑面而来,个个热血沸腾。当我回想起在未来此地之前听到的一个关于深圳的传说,有老红军老干部到深圳参观之后抱头大哭,说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劳动成果,一夜之间变了颜色。当然,我们也看到一些接受不了的东西,比如看到在一个澡堂门口,矗立着一块“小姐按摩,10元一次”的牌子,但再回头看了那些新建起的大楼,工地上如同白昼的灯光和轰隆的机器声,想起了有领导说过的一句话:“改革开放,新鲜空气进来了,但也免不了有一两只苍蝇蚊子飞进来,这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心里就释然了,而且有满肚子的话想诉说,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总是焦躁不安。有人戏言说我“像一只即将要生蛋的每鸡。”是的,我是一个作家,人民的代言人,我要为深圳这个新生事物大声疾呼,但我又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我的读者对象是少年儿童,我不能像报告文学作家、成人文学作家那样写长篇巨著,我只能用我的读者能读懂的手段让他们感悟,我终于寻找到了童话这种形式,写出了《笋芽儿》这篇短文。因为我生活在江南水乡,从小就看到笋芽儿那种不怕风霜,不怕阻挠的生长过程。千万别轻看了小小的、尖尖的、鲜嫩鲜嫩的笋芽儿,甚至能顶起压在自己头上的几十斤重的石头。 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是母爱,母亲为了孩子的成长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生命。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只不过每一个母亲都凭着自己对生活现实的理解、体验、判断,在孩子身上用上自己认为最安全、最得体、最保险的方法,有时这种保险恰恰成了孩子成长的束缚和阻力。上面提到的老红军、老干部们,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新中国,把新中国看作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他们希望自己亲手缔造的新中国富强,人民幸福,但因为多年的思想禁锢,从而产生了种种疑虑、担心,这是情理之中的。一位名家说,所有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无不受到时代的影响,刻上时代的烙印。儿童文学当然也是这样。 文学作品都是以塑造人物为使命,以人物形象感动读者的,儿童文学也使然,只不过要求故事性更强一些,文字更浅显些,因为孩子有喜欢看(听)故事的天性。我在《笋芽儿》中主要设置与塑造了两个人物:笋芽儿和竹鞭妈妈。对笋芽儿我是分三个层次来描述她的成长过程,首先,当笋芽儿听到春雨姑娘的呼唤,把她从梦中唤醒,但她又听了**的话,说:“那……我还是呆在这儿吧。”她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第二是当春雷公公敲起大鼓,把笋芽儿“震”醒后,她对竹鞭妈妈说:“我不怕,我要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里可以看出笋芽儿是个具有新奇感的勇敢的积极向上的孩子,她已开始成长。第三是讲笋芽儿钻出地面,看到美丽的春天,特别是听了小草的话,笋芽儿激动地大叫:“我也要趁着这美好的时光,快快地长大!”当竹鞭妈妈再次阻挡时,她回答说:“我不怕冷,我要赶快长大!”勇敢地脱下妈妈给她穿上的,显然已经不再适合自己的小衣服,一直到长大成为竹子,并自豪地喊出:“我长大啦!”敢赴汤蹈火的是英雄,不怕霜雪,能勇敢“脱”去束缚自己“小衣服”的笋芽儿也是英雄,因为她还只是个孩子。英雄就是这样一步步成长的。对竹鞭妈妈,我也让她同笋芽儿有三次碰撞,来塑造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第一次当笋芽儿听了春雨姑娘的话,央求妈妈她要到地面上去,把**的脸也吓黄了。第二次是竹鞭妈妈见阻拦不住自己的孩子,又怕把孩子冻坏,急忙给她穿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第三次,因为笋芽儿已经长出地面,她只能给孩子以警告,这是做母亲的无奈之举,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妈妈只能在梦中思念了。这三次碰撞,在笋芽儿这个人物的塑造上是缺一不可的。从三次碰撞中可以看出笋芽儿成长的脉络,是一步步递进,一次比一次成熟,只能完成了这三次碰撞,才能使我们的小读者从中受到感悟、启迪和心灵滋养。这才是文学作品独具的、其它任何工具都替代不了的功力。 我是1984年5月底把稿件寄给《人民日报》的,几天后突然接到社长穆青的亲笔来信,说稿件收到已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人民日报》的“六一”专刊已经付印,只能把《笋芽儿》放到六月二日的报上了。1984年是一个教育局的同志告诉我,《笋芽儿》已经选进了小学语文课本,他还看到至少有五种以上的省级教育杂志介绍了这篇新课文。20多年来,全国和省编小学课本先后选用了《笋芽儿》,我在感到光荣之余,先后被请到几百所小学,介绍课文及写作经过,特别感动的是1990年暑假,新疆建设兵团的一位干部带了他正读小学的儿子,在《少年儿童故事报》报社找到了我,要我同他儿子拍张照片,带回去给全班同学看,因为他们刚刚读过《笋芽儿》,他是从我主编的报纸上找到了我的姓名和地址的。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国际长途,是从德国打来的,她姓赵,原来在江苏读书,如今在德国读博士,也曾经是我们报社的小作者,她最后一句话竟然用了《笋芽儿》的结束语:“倪伯伯,我长大啦!” 2004年,当我从事创作50年即将到来之际,《人民日报》记者袁亚平同志采访了我,并在报上作了专题报道,我感到光荣,感到幸福,我不但享受到了同全国人民一样的、由于改革开放带来的幸福,更感到由于这篇小作品给我带来的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