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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次知道了关汉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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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的生命空间之内,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一天晚上,我们刚刚吃完晚饭,母亲正在收拾碗筷,来人了。 来人是村里的一个大伯,因为姓骆,后背有一点儿驼,人们都叫他骆驼。 骆驼大伯背着一坨子夜色,沉甸甸地走进了我家堂屋。 看见了正在喝水的我,他随意地伸出手,轻轻地揪了一下我的小辫子。 我缩了一下脖子,开口叫道,“大伯好。” 他咧了一下嘴,笑了;然后掀起门帘,走进了爷爷住的里屋,一屁股坐在了长凳子上。 第一次见到骆驼大伯的情景,我印象很深,恍如昨日一般浮现在眼前: 那天,爷爷拉着我,要去菜园子摘一些菜,同时看一看是不是该浇园了。 这时,宽阔的村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主动和爷爷打招呼,“大叔,去哪儿呀?” “去菜园子看一看。” 然后,爷爷低头对我说,“问骆驼大伯好。” 我小声儿地说,“大伯好?” 骆驼大伯立即蹲了下来,和我面对面地说,“我知道你叫明照。” 然后,他伸出粗糙的手,揪了揪我的小辫子,夸奖道,“好孩子。” 骆驼大伯的手劲儿很大,揪得小辫子紧绷绷的,连带着皮和肉都刀割一样的生疼,我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叫出声儿来。 骆驼大伯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走,他夸赞道,“明照,长得真白。” 我不以为然,平和地回应,“爷爷长得白,爹长得白,我也就长得白。” 一听此言,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心花怒放。 我纳闷儿了,我的话有这么可笑吗?我没有说错什么呀? “哦,孙子是爷爷的开心果。”骆驼大伯笑得大张着嘴巴,一口气地说,“老辈子人们说的一点儿都不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我一听,急切地辩白道,“我不是龙,不是凤,也不是老鼠。” 骆驼大伯满有兴致地问,“不是龙,不是凤,也不是老鼠,那你是什么呀?” 我立即回答,“这还用问,我是爷爷的孙子。” 骆驼大伯闪光的双眸盯着我,很好奇地问,“哎,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简洁地说,“哎呀,明知故问,我和你一样。” 爷爷一听,又忍不住地笑了,喜笑颜开。 骆驼大伯嘿嘿了两声,抬起头来,看了看爷爷,然后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和我一样?” 我当然心中有数,“我和你一样,都是站着洒尿。” 爷爷畅快地笑着,一串儿笑声宛如一行飞翔的大雁一样。 看骆驼大伯的模样,他是使劲儿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他又有了一个新问题,“说得好,你和我一样,站着洒尿。我来问你,你既然是一个男孩儿,为什么留着一个小辫子,跟女孩儿一模一样?” 我抬起头来,望着爷爷,恳求道,“爷爷,你告诉他吧。” 爷爷敛住了笑,坦然地说,“大伯问你呢,又没有问我,还是由你来回答吧。” 骆驼大伯抓住不放,紧紧追问道,“是啊,我在问你,一个男孩儿为什么留着一个小辫子,跟女孩儿一模一样?” 我不想直接回答,再一次推推辞道,“那……你问我干娘吧?” 骆驼大伯似乎吃了一惊,“干娘?我没有干娘,你怎么会有干娘呢?” 这有什么难的,我立即回答,“我认了一个干娘。你没有干娘,那好办呀,你也认一个呗?” 骆驼大伯很认真,很严肃,两眼圆睁,紧紧地盯着我,“你告诉我,认一个干娘,有什么用啊?” 说到干娘,非同小可,干娘像圣山一样令人敬重。 我郑重其事地一口气说了下去,“有了干娘保护,我不生病;有了小辫子,牛头马面也抓不走我;没病没灾,就可以长命百岁。” 骆驼大伯点头赞许,“哦,我明白了,牛头马面来抓你,干娘就可以揪住你的小辫子,牛头马面就不能带走你了。是这样吧?” 我回答,“是吧。” 骆驼大伯伸出树根一样的手,又要揪我搭在左肩上的小辫子,叫我心有余悸。 灵机一动,我蓦地一扭头,把小辫子甩到了另一边,“我的小辫子,干娘可以揪,爷爷奶奶可以揪,爹娘可以揪。” 骆驼大伯一指自己的鼻子尖儿,“话里话外,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揪?” 我摇了摇头,困惑不解地问,“大伯,我没生病也没有灾,牛头马面也没有来,你怎么能揪我的小辫子?” “说得有理,那好吧,不揪啦。”骆驼大伯说完,欢快地笑了,然后站起了身。 爷爷笑着,抱起了我。 这时候,骆驼大伯意趣盎然地对爷爷说,“大叔,我昨天来了,听说你去县城了?” 到这个时候,回忆被打断了,我进了屋里。 骆驼大伯从衣兜里掏出了烟袋锅儿,不长的烟杆上系着一个烟荷包。 爷爷一定是看见他的烟荷包瘪了,一边把盛着烟叶的小笸箩递了过去,一边欢快地说,“到南关看了一场大戏。” 靠在炕沿儿上,我知道,爷爷说的南关就是县城。 骆驼大伯从小笸箩里捏了一撮烟叶儿,塞进烟锅里,在煤油灯上点燃了,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好奇地问,“看得什么大戏呀?” 爷爷很有兴致地说,“《窦娥冤》。” 骆驼大伯好奇地说,“哦,我知道,这出戏是咱们县伍仁桥镇的关汉卿写的。大叔呀,关汉卿到底是哪朝哪代的?” 爷爷用沉思的语气回答,“是元朝的。” 骆驼大伯又问,“哦,有好几百年了吧?” 爷爷点了点头,充满了敬仰地说,“关汉卿是大文豪,是中国的曲圣。《窦娥冤》是一个千古绝唱。” 我插话问道,“爷爷,什么是大文豪?” 爷爷耐心地解释说,“就是写了很多书的人,而且书写得好,人们喜欢看,历史记住了他。关汉卿是一个剧作家,他写的戏千古流传,是一个令人景仰的大文豪。” 我追问,“爷爷,那……写《聊斋》的蒲松龄也是一个大文豪了?” 爷爷十分肯定地说,“是呀,没错儿,蒲松龄的文笔也很好啊。” 骆驼大伯用烟袋锅儿指着我,好奇地说,“听《聊斋》故事,你害怕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骆驼大伯满有兴致地说,“你点头,是害怕,害怕神仙鬼怪;明照,点头之后,你又摇头,什么意思?” 我朗声地说,“我愿意听《聊斋》故事。” 爷爷绕有意味地说,字字落地有声,“蒲松龄写神仙妖怪,也是写人生,写命运的跌宕起伏,写人间的冤屈不平。” 骆驼大伯叹息一声,叼着烟袋锅儿说,“皇上也好,宰相也好,黎民百姓也好,一生一世,都是命中注定。” 爷爷颇为感慨地说,“《窦娥冤》,这出戏写得好啊,你看过吗?” 骆驼大伯遗憾地说,“戏没有看过,但是《窦娥冤》的故事很流行,我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大叔,给讲一讲故事的来龙去脉吧。” 爷爷滔滔不绝地说,“说的是家境贫寒的窦娥,被卖给了一家当童养媳,丈夫死得早,婆媳相依为命,苦苦度日。有一个二流子,想出了一个歪点子,威逼窦娥婆媳俩儿,嫁给他们父子为妻,遭到了拒绝。这个二流子下了毒药,想毒死窦娥的婆婆,没想到苍天有眼,毒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二流子便嫁祸给窦娥,太守对窦娥严刑逼供,最后窦娥屈打成招了,被处死了。这个二流子却逍遥法外,人间多么不平。” 爷爷像吟诵古诗一样,抑扬顿挫地说,“窦娥冤的故事,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窦娥被屈打成招,幻想破灭之时,有一个唱段,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我来唱一唱: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骆驼大伯大声说,“大叔唱得很精彩。”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埋下了大文豪关汉卿的名字,而且一想到他是我们县的,一种春风一样的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 爷爷由衷地赞叹道,“咱们县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才能出这样的大文豪,天下扬名,百世流芳呀。” 骆驼大伯连连点头,“说得是啊。”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我说,“听《聊斋》的人来了。” 对于我来说,听爷爷讲《聊斋》故事,是一种心灵的享受;方桌上的灯光,照亮了故乡的黑夜,也照亮了我未来的人生旅程。 对于我来说,爷爷讲的《聊斋》故事,是一座美丽的花园;方桌上的灯光,照亮了讲故事的爷爷的脸庞,也照亮了我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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