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儿童小说｜原创｜四妹

　　渐渐地太阳偏西，便见村里浮出几头牛来，有红有黑，或黄或白，也有花牛，只是不多见。
　　看牛的小孩子呢，执着竹枝，牵了牛绳，走到岔路口，轻轻一带，牛便老老实实地走该走的路。他们把牛往山中一赶，就放心随意地玩耍。
　　这群孩子中间，只有一个女孩子，那便是四妹。
　　四妹有哥哥。哥哥大了，自有别的事情要做，四妹当然就有牛看了。况且看牛这活不重，极好玩又极有趣。四妹好高兴。
　　常常是转过山嘴，大人们看不见了的时候，孩子便一个个飞身上牛背，互相吆喝、嬉闹，好不有趣。不过做父母的，对儿女看得很紧，生怕他们断胳膊折腿，总是叮咛又叮咛：“千万千万莫要骑牛背呀。”所以，他们骑牛要瞒过父母，不然少不了一顿打骂。
　　然而打归打，骂归骂，牛背还是要骑的。四妹看见人家骑牛只是羡慕而已，自己不敢骑。因为她家的牛是跛子，且又老了，有病。四妹爹总是告诫她说：“这畜牲为我家辛苦了一世，还跌断了腿，多可怜啊。”因此，别人劝他杀了，他总不肯。四妹呢，也是用心用意地喂养。别的孩子都是骑着牛出去，骑着牛回来，她却一个人老老实实走路。遇上别的牛欺负它，就拿棍子去打，完了，还要凶凶地骂那牛的主人。　　
　　于是就央求她爹：“爹，你就再买一头牛回来吧，我看得住。”
　　她爹就真的买了一头健壮的牯牛回来，一身红缎子毛，通体发亮。不过是在那跛牛老死了之后。
　　四妹好喜欢！
　　她天天把红牯牛牵到草又厚又嫩的地方，喂得肚皮鼓鼓的。但她从未骑过牛背。
　　孩子们都笑她胆小。
　　四妹性子也很野，急了就和他们摔跤，晃着拳头叫他们服输。
　　可是四妹毕竟怕那红牯牛。它那一对又长又弯的犄角看了就叫人心怯。她只好请铁蛋来驯它。
　　铁蛋真是一粒铁打的蛋，好多桀骜不驯的牛都被他降服了。而且他专爱挑性子暴烈的牛骑，常在伙伴们面前逞英雄。
　　四妹请他当然愿意。他慢慢地移动脚步，接近红牯牛。红牯牛正在埋头吃草，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他，两粒眼球却鼓得溜圆溜圆的，好像早已看透了一样。
　　铁蛋刚一近身，它就猛一低头，耸起那对尖利的犄角顶来。铁蛋忙仰身跌倒，一骨碌滚开了。红牯牛似乎余怒未息，对他的侵袭恼恨不已，重重地朝他喷了两个响鼻。
　　铁蛋第一次失败了，只好使出他的拿手绝招：和红牯牛套近乎，老远就撒起尿来。牛是最爱吃尿的，红牯牛果然拢来了。
　　四妹背过身，努起了小嘴。
　　铁蛋故意将尿慢慢地撒，忽有忽无，红牯牛张开嘴一路跟着，将尿湿了的嘴巴舔得津津有味。最后，铁蛋将余尿都撒在一堆草上，红牯牛便埋头啃起来。铁蛋见它松懈了警惕，正想提绳扑上去，它却一激灵跳开了，后脚踢在铁蛋的大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反复几次都上不了背，铁蛋泄气了。他不怕伙伴嘲笑，说：“四妹，这牛太凶，驯不了。你就别骑了吧，到我家牛背上过瘾去。”
　　四妹走拢来，说：“让我自己来试试吧。”
　　“你试试?不是吹，我铁蛋驯不了的牛，没人驯得了。”
　　“就是吹，你瞧我骑给你看看。”
　　铁蛋好气恼，说不出话来，只好在一旁生气，赌气地看着四妹。
　　四妹捋了一把鲜嫩嫩的檀树叶。这也是牛最爱吃的料，红牯牛一见，就急火火晃过去，有滋有味地反复嚼，连枝梢也不放过。淡绿色的唾液挂在嘴角上，空气里散有淡淡的檀香，浸润着放牛娃的鼻孔。
　　四妹慢慢地靠过去，红牯牛狠狠地“哞”了一声，倒把四妹吓一跳。
　　旁边的铁蛋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唤了一声“呵喂”，男孩子们马上幸灾乐祸地呼应：“歇凉去——”
　　四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惹来了一阵更加促狭的哄笑。
　　“笑你奶奶！”
　　四妹粗野地骂着，也坐下来，把檀树叶放在脚前的草尖上，远远地望着红牯牛。
红牯牛站在远处看了好一阵，见四妹没有丝毫的恶意，终于抵不住檀树叶的诱惑，装作一路吃草，小心翼翼地滑来了。它的舌尖在草叶上飞快地绕着，草却多半没有到嘴里去，因为它的心思全在树叶上。
距四妹只几步远了。红牯牛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瞧它的四妹。
　　四妹一动也不动。
　　红牯牛冷不丁喷了一个响鼻，难闻的气息“噗”的一声扑到了四妹的脸上。它又低头吃脚下啃剩的草梗，眼睛却盯着四妹。
　　四妹仍然坐在草地上，只把手朝它招招。
　　红牯牛又前进了两步。四妹把树叶放在手中，红牯牛舌子伸得长长的，一步步地往前移，张嘴咬着檀树叶。它毛刺刺的舌头舔在四妹手上，树叶就一片不剩了。四妹觉得手痒痒的，如年幼时老祖母的抚摸。一会，她又在地上抓了一把让它舔，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它的头。
　　红牯牛开始摇头晃脑。四妹慢慢地抓到牛绳，牢牢地绕在小手上，然后慢慢地站起身，一边搔摸，一边转到了牛的侧面。猛地一提绳，双手攀上了牛背，身子一蹿，双腿稳稳地夹住了牛脊。
　　红牯牛狂怒地腾起来，前蹄高扬着，拼命叫唤。孩子们全都站起来惊呼：“四妹快下来！牛发疯啦。”
　　四妹一手紧抓牛绳，一手揪着牛鬃，将身子伏在牛背上，心里也禁不住响起了小鼓点，却已经迟了。
　　红牯牛见摔不下四妹，急得火冒三丈，发疯地狂奔。孩子们看见红牯牛从土坡上往下一跃，背上的四妹马上腾空而起，在金黄的夕照里画了一截墨黑的弧线，“扑”的一声摔在地上。
　　铁蛋冲上去扶起她，四妹已是鼻青眼肿了，鲜血慢慢地从两个微微上翘的嘴角渗出来……
　　不一会，孩子们把红牯牛追回了，紧紧地拴在一棵大树上，抡起荆条劈头盖脑抽起来。
　　四妹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了一声：“住手！”
　　铁蛋把荆条送到她手里，说：“使劲打吧，四妹，看它还横不?”
四妹手中的荆条高高扬起来，狠狠一挥，却落在铁蛋头上。
　　 他刚叫了一声“哎哟”，其余孩子的头上也接二连三着了好几下，纷纷丢了荆条抱头鼠窜。
　　“四妹四妹你疯啦！”
　　四妹丢了荆条，轻轻地抚摸着红牯牛身上的鞭痕。它静静地站着，低下头看她，大眼睛里滚出泪珠来。
　　红牯牛你是在向我请求宽恕吗?他们打你打得好狠呢。四妹也伤心起来，更加轻柔地抚着它，甚至还紧紧地抱着它的头亲着。
　　太阳已经沉到山那边去了，山顶上，映出一片片金光，照着这静静的山坡，和山坡上的牛群及呆立着的孩子，许久许久，没有一丝声响。
　　四妹把牛绳绕在手上，猛一纵身，又跨上了牛背。
　　红牯牛先是一愣，当感到背上突然被压着了时，又发疯地乱窜起来，宛如远古的兽舞。
　　四妹双腿紧夹，弓着身子，把一群惊得傻呆呆的男孩子丢在后面，箭一般朝夕阳深处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