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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爱是一条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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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石头,一粒沙子的远古历史。 一粒沙子,一块石头的悠远未来。 自从路面坍塌、深灰色小毛驴掉进地道之后,据我的观察,大银子有了很大变化。 我发现,它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田里,总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给人一种神不守舍魂飞魄散的感觉。 显而易见,大银子心事重重。 究其原因,它对那头失踪了的深灰色小毛驴,情有独钟。 我还发现,也许是由于日思夜想,也许是由于念念不忘,大银子时常低垂着头,凝望着厚重的黄土地,沉思默想。 它似乎要把脚下的厚土一眼看穿,急急切切地寻觅那失踪了的朋友,急急切切地寻找那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 爷爷说过,心境不佳,容易上火;气血不畅,容易生病。 这一天,天空像娃娃脸一样说变就变,一阵大风骤然刮起来。 然后,豌豆大小的冰雹,接踵而至。 风雨吹,冰雹打,大银子正在田里干活儿。 为了躲避冰雹躲避风雨,爷爷说,他把大银子拉到了附近一个瓜田的窝棚里,它仿佛被水洗了一样湿透了。 风雨过后,回到了家,大银子支撑不住了,病恹恹地一下子躺倒了。 大银子是我家的一个宝贝,如今突如其来地病倒了,如何是好? 全家人忙得团团转,一个个提心吊胆,一个个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它早日痊愈。 起初,刚生病的大银子被拴在了外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从县城南关请来了一个有名的兽医,为它看病治疗。 兽医骑着自行车,一路风尘地来到了我家外院。 兽医大腹便便,一脸笑相,和善可亲,很容易让人想起寺庙里的大肚弥勒佛。 兽医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很大的木制药箱,这是为了到穷乡僻壤给牲口看病时,开药方便。 我们村离县城很近,大概有两里多路,鸡犬之声相闻,所以村子里没有中药铺,没有诊所,也没有兽医。 仔细观察,又经过了一番诊治,兽医收起了浮在脸上的微笑,默默无语地望着爷爷。 爷爷关切地问,“怎么样?” 兽医一脸沉重,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兽医的一举一动,预感到了事情有些棘手,有些不妙。 爷爷没有再继续询问什么,跟着兽医来到了树下。 兽医一屁股坐在了一个麦秸墩子上,拿出了一支钢笔,把一张纸在方桌上摊开来,开了药方。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把药方看了一遍。 他打开药箱子,把中草药一味一味地配好,药剂并不大。 他的声音,有一些低沉,“让它吃几副药,试一试吧。” 爷爷把医药费交给了兽医,真诚地说,“让你多费心啦,谢谢。” 兽医微笑着,咧了咧嘴巴,平静如水地说,“医生是治病,不是救命——哎,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这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语。 但现在听到这句话,感觉不吉利。 兽医一走,母亲立即熬药。 因为是给牲畜熬药,母亲用的是大号药锅,药剂虽然不大,但一剂草药也快把药锅装满了。 药熬好了之后,晾了晾,药汤凉一些了。 母亲把药汤倒在了一个大碗里。 爷爷用牛角药嘴,盛上汤药,掰开了大银子的嘴巴,要往嘴里灌药。 这时,大银子的头被吊在了食槽的一根立柱上,向上仰着。 头上扬,它的舌头不听使唤,常常堵住很不容易张开的嘴巴,这样灌下去的黄乎乎药汤,咕噜噜地流淌在了嘴巴的外面。 奶奶的担忧写在脸上了,她话语沉重地说,“大银子,喝不了药可不行啊!” 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十分心疼地说,“大银子,喝下去吧。” 站在一旁的我,自然也是焦灼,非常不安地催促,“大银子,你把嘴巴张大一点儿,药汤就能流进去了。” 大银子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话语,它不时地甩一甩尾巴,动弹几下前蹄,本能地也是顽强地,抗拒着对它的救治。 爷爷又一次将牛角药嘴,对准了大银子的嘴巴。 但它依然无动于衷,瞪大了双眼,紧闭着嘴巴,石雕一样僵硬。 一见此情此景,我跑回屋里,拿来了一根筷子。 见我拿来了一根筷子,母亲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站在爷爷身边,我叫道,“爷爷,用筷子撬它的嘴巴。” 爷爷把牛角药嘴,给了一旁的母亲,母亲的另一只手还端着药碗。 爷爷用筷子,将大银子的嘴巴撬开了。 嘴巴是撬开了,但它的牙齿依然紧闭。 爷爷左手托着大银子的嘴巴,右手用筷子撬它的牙齿,牙齿丝毫没有一点儿松动的迹象。 我看见大银子露出的上下牙,像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儿一样,紧密排列。 爷爷拿着筷子,垂下了手臂。 母亲一手拿着牛角药嘴,另一只手端着盛药汤的大碗。 我上前,想替母亲端着大碗,母亲摇了摇头。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从大银子的牙缝儿中灌进一些药汤。 难为爷爷了,他把药汤灌了下去。 刻不容缓地,药汤从大银子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我万分焦灼地说,“大银子,你张开嘴呀,得喝药!” 大银子很固执,一点儿也不配合,也许它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我只能站在一旁观看,焦急万分。 面对大银子,爷爷一副苦苦艾艾的神态,一字一句都是情。 爷爷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大银子,要想病好就得吃药,药是苦,可你也得喝呀!” 在一旁,奶奶轻轻地叹息一声。 大银子不能喝药了,它是牲口。 大家拿它毫无办法,即使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子,也是竹篮打水。 爷爷也是一筹莫展,松开了吊着大银子的缰绳。 然后,爷爷急中生智地往一边闪了一下。 大银子站不住了,身子慢慢地一瘫,松松垮垮地躺下了,像一大堆出土的银子。 大银子痛苦地睁大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样子已经岌岌可危。 走上前去,我蹲在了它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 母亲担忧地说,“吃不了药,就是神仙,也没有回天之力。” 看了奶奶一眼,爷爷一锤定音,“大银子,放在院子里已经不行了,把它抬进南屋里吧。” 奶奶附和道,“好吧。” 于是,找来了几个村人,大家手忙脚乱,把大银子抬进了南屋里,平放在了地上。 于是,南屋就成了大银子的一个病房,一个命运的驿站。 大银子侧着身子躺着,身上的皮毛像深秋苍白的野草一样,凌乱不堪。 病病怏怏,大银子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让人不堪入目。 一个火辣辣的念头,宛如锥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在这一方天地里,不知道牛头马面何时会来造访? 因为想到了牛头马面,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 命运无常,一事一物,都有因果。 生死由天,因果转换,缘生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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