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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老屋里面,光影流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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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无法选择哪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人的生日是一个天意之作。 人无法知道哪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人的往生是一个因果之链。 每一座乡村的老屋里,都有自己的可贵珍藏。 老屋里珍藏的是生活一点一滴的记录,也是时光一分一秒流逝的歌唱。 我家的老屋里,有一个温馨的燕子窝。 我家的老屋里,有一条斑斓的蛇。 当然,老屋里还演绎着它们不同寻常的生命轨迹。 燕子的飘飞,蛇的斑斓,构成了老屋里流动的光影。 光影流动,轻盈。 光影沉重,如山。 早晨,一觉醒来,感觉今非昔比,换了一片新天。 因为昨天我上火了,头晕目眩,母亲让我吃了药。 今天我感觉轻松多了,头不晕了,嘴里不苦了,身上也不发热了。 我挪到了炕沿儿边上,想下炕,走一走,感觉腿有劲了。 蓦然,我看见了那条蛇,它和我们一起居住在老屋里。 这是一条色彩华丽的蛇,它无声无息地从立柜底下爬了出来,轻盈地扬起头,缓缓地向上一探,头就搭在了铜盆上,毫无疑问它想喝水。 我坐在炕沿儿上,平心静气地凝视着蛇。 蛇有小碗口一般粗,有一丈多长吧,红白黑斑块以及星星点点的银色光点,构成了它身子的美丽,也构成了一道斑斓的风景。 正值此时,母亲掀开蓝色粗布门帘,走了进来。 她摸着我的额头,宽慰地说,“不发烧了。” 我生怕惊动了蛇,轻声轻语地说,“喝水。” 母亲平静地问,“你要喝水?” 我纠正道,“不是我,是蛇。” 母亲车过头去,看见了张开嘴巴要吸吮水的蛇,有些着急地说,“等一下,我给你换一盆清水。” 一定是心有灵犀,蛇听懂了母亲的话,身子沿着铜盆的边沿儿,轻盈地向外一滑,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母亲走了过去,弯下腰,端走了铜盆。 母亲脚步匆匆地穿过堂屋,到了院子里。 我家的水缸,放在门外的窗台下面。 眨眼之间,母亲端进来了少半盆清水,放在了地上,盆中清亮的水,荡着细细的环形波纹。 平静的蛇,毫无声息地爬上了盆沿儿,将头探到了水面上,吸吮起来,发出了蚊子叫一样细柔的丝丝声。 我钦佩地看了一眼母亲,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蛇,似乎有些歉疚地解释说,“早晨忙着铡草,洗手的水也没有倒。” 我补充道,“娘,我知道,平时你总是换上清水,让它喝。” 母亲转过头来,有一些惊讶,“你看见了?” 我爽快地说,“我见过好多次。” 蛇很专注,依然旁若无人地喝着水,一丝不苟。 母亲安慰着我说,“你别怕,它就住在咱家。” 对蛇,我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厌恶,它只是和我们住在一起。 但是,从心灵深处,我没有把它当成一个朋友。 我表白道,“娘,我不怕它,它住在立柜底下吧?” 母亲心中有数,明快地说,“在立柜后面的墙根儿,有一个地洞,它就住在里面,已经好多年了。” 我有些好奇,弄不明白除了喝水之外,蛇究竟如何生存,“它饿了,吃什么呢?” 母亲朗声地回答,“吃老鼠。” 我惊诧了,“它那么小的嘴巴,能吃下一只老鼠?” “能啊。” 母亲说着坐在了炕沿儿上,汗水浸透了她鬓角的缕缕黑发。 她关切地问,“蛇不是每天都从洞里爬出来喝水,看来,你是多次见到它了?” 我依旧坐在炕沿儿上,诚笃地说,“我刚会在炕上爬的时候,就见过它。” 母亲一下子吃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凝神注视着我,“你会爬的时候,就见过蛇?你那么小,就记事了?” 母亲这样惊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是啊。” 蛇仍在不紧不慢地喝水,似乎在进行着一个什么庄严的仪式,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透过窗户,如水的阳光悄然地照了进来,铜盆前的地上瓦亮瓦亮的,一片温暖,一片柔和。 蛇,已经喝够了水。 蛇似乎感应到了阳光的无声呼唤,头从铜盆上扬起来,轻快地扭动着身子,转瞬之间,像往日一样盘成了一座宝塔。 在我降生的这间年深日久的老屋里,有蛇并不奇怪,就像乡野民间自然会有民间故事流传一样,天经地义。 母亲沉静地凝视着蛇。 在老屋的地上盘成了一团的蛇,像向日葵一样开出了阳光的斑斓,光影凝重。 我灵机一动,对依然注视着蛇的母亲说,“这条蛇,不叫人害怕。” 母亲沉思着,“在老屋里,老鼠是个害,糟蹋粮食,咬破衣服,还能传染疾病。有了蛇,老鼠就销声匿迹了。” 我一五一十地对母亲说,“我在心里对蛇说过,你快变成一个小男孩,我拉着你到田野上去玩,好吗?” 母亲惊奇地问,“你这样和它说话了?” 我有一点儿失望地回答,“我和它说了话,它没有理我,也没有变成一个小男孩。娘,你和它说一下,让它变成一个小男孩好吗?” 母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仍然平心静气地说,“在爷爷给你讲的《聊斋》故事里,蛇可以变成人;但是,咱家的蛇是变不成一个小男孩的。” 我迷惘地问,“为什么?” “书里写的和实际生活是不一样的。”母亲肯定地说。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在故事里,故事是文人写出来的。”母亲进一步解释说。 我又问,“如果修炼的话,蛇可以变成人吗?” “不会。”母亲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从炕上爬下来,穿上鞋。 对于我的一举一动,蛇没有任何反应。 我试探地问,“娘,我能到它跟前吗?” 母亲有些担心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坦白地说,“我想踩一下它。” 母亲很是意外,一脸疑惑地问,“你踩它干什么?” 我明快地回答,“爷爷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过,蛇要是被人踩了一下,就会变成人。” 母亲耐心地说,“那是故事,故事和实际生活是不一样的。” 我仍然困惑不解,“为什么?” 母亲十分耐心地解释说,“故事可以在民间天长日久地流传,流传的时候,人们就加上了一些想象,还有一些夸张。再说,这条蛇有毒,是毒蛇。” 这是一个全新问题,以前没有听说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我惊诧地问道,“娘,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蛇有毒?” 母亲说话干脆利索,一语中的,“好看的蛇,都有毒。” 我想象着,思维一下子开阔起来,“娘,是不是好看的东西就有毒?那树上的花儿也有毒吗?” 母亲不紧不慢地说,“树上的花儿,大多数没有毒;但也有的花儿有毒,像咱家后院的那一棵丁香。” 我家后院的那一棵丁香已经开花了,一片缤纷,一片灿烂。 我心知肚明地说,“我知道,丁香的花好看极啦,可香呢。” 母亲谆谆地告诫道,“丁香,不仅花儿有毒,整个儿树棵子都有毒,可不要去采摘呀。” 我轻轻地说,“知道了,娘。” 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蛇的身上,它像一盏华丽的灯,照亮了它一来二去的生存世界。 我还是有一些感伤地说,“蛇,你怎么不会变成人呢?” 母亲的语气很重,叮咛道,“你不招惹它,它不会主动攻击你,我们要和它和谐相处。” 我迷惘地问,“蛇呀,娘说你有毒,是毒蛇,你要是变成了一个人,会是一个坏人吗?” 似乎听到了我的问话,并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蛇动弹了一下,立即像一团绳子一样松开了。 蛇,在地上,在阳光中,摊开了一片斑斓。 蛇,在我的目光里,闪烁着耀人眼目的光彩。 调转头,蛇弯曲着身子,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一样,流进了立柜下面的暗影中。 蛇是老屋里流动的光影,流动的色彩,流动的美。 光影流动,光影轻盈。 蛇,也有故事。 吸收阳光,石头孕育火种;遭受击打,火种苏醒。 有了石头,有了火种,太阳不会变老,光明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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