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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第一次写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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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一颗心灵。
长河，一支颂歌。
我家有一个很大的后院，那是我儿时的天堂。
后院的中央，可以做打谷场。
后院周边的围墙前，有丁香、榆树、槐树、枣树，有向日葵和矮小的红柳棵子，还有一簇簇开着蓝花的马莲丛和野草。
后院里，有一垛垛麦秸，有一堆堆秫秸，有盛花轱辘车、杂物的两间仓房，还有冬储大白菜和红薯的地窖。
在后院，我和小朋友捉迷藏，弹玻璃球，网蜻蜓，逮蝴蝶。
一天下午，我和小朋友在玩弹玻璃球，很专注，也很投入，连吃晚饭的时间都忘记了。
在米色的黄昏中，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来到了后院，他的一双黑眼睛凝视着我。
我抬头看着父亲，心中有一些忐忑不安。
父亲声严厉色地质问，“你还吃饭吗？”
我将地上的玻璃球拿起来，紧紧攥在手中，赶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内疚地点了点头。
父亲伸出了手，话语凝重，“这么贪玩儿可不行，把玻璃球给我。”
无可奈何，我低垂下头，乖乖地张开了枫叶一样的手指。
父亲看了看我手中的玻璃球，拿走了。
我有一个小心眼儿，留了一手。
父亲似乎可以神机妙算，一蹙眉头，严厉地说，“把你口袋里的玻璃球，也都给我掏出来。”
我轻轻地一声叹息，只有照办，乖乖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三个玻璃球，颤抖着递给了父亲。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扭转身走了。
我知道，父亲把我的玻璃球没收了，这是因为我太贪玩儿了。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我撒腿跑回了家。
我知道，父亲会把我的玻璃球装进一个抽口的小布口袋里，然后，他会一声不吭地把小布口袋藏起来。
父亲把小布口袋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有人知道小布口袋的下落，一问母亲就一清二楚了，显然是父亲告诉了母亲。
如果父亲从天津回到故乡，只住几天，我就会一直保持沉默，等着父亲走了，我再找母亲要玻璃球。
如果父亲从天津回到故乡，要住上一阵子，我会找母亲，母亲会恬静地笑着，把玻璃球藏在了什么地方，悄悄地告诉我。
但是，有一点儿我心里非常清楚，父亲是在用他的方式爱我。
我跟着母亲进了县城，住在姥姥家。
母亲默默无语地做着一件事，神情很郑重。
母亲在饭勺里放进一小撮白面，用水调成了糊糊，之后拿着饭勺，在灶火上把饭勺里的糊糊煮熟，就成了浆糊。
母亲用小刀，把牛皮纸裁好，折叠起来，用浆糊一抹一抹，糊了一个信封。
然后，母亲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发黄的纸，又拿出了一支铅笔，放在桌子上。
母亲沉默片刻，郑重地对我说，“给你爹写一封信。”
“给爹写信？”
我从来没有写过信，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母亲很有信心，鼓励着我，“别着急，静下心来，就会写好。”
我伏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铅笔，面对着发黄的纸，不知如何是好。
我试探着问，“娘，写什么呢？”
母亲胸有成竹，一口气地说了下去，“得先写父亲大人，然后另起一行，问你爹好，问他工作累不累；然后，再说一说你爷爷奶奶，他们身体结实，别让你爹惦记着；还要告诉你爹，他寄来的钱收到了，钱从邮局里取出后，娘已经如数交给了奶奶。”
母亲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我。
我没有在纸上写下什么，因为母亲的话我已牢记在心。
“娘，还有什么？”
母亲有一些疑惑地问，“我刚才说的，你怎么不记呀？”
我朗声回答，“我记在心里了。”
母亲一听，满意地说，“那好，再说一下地里的庄稼丰收在望，庄稼可是命根子，不能不说。最后，再说一说你自己。”
母亲收住了话头，沉思地看着我。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写给远在天津的父亲。
母亲已经把我领上了路，下面的大块文章，该由我来做了。
我有些自信，又有些犹豫不决地问，“娘，我告诉爹，说我听话，不贪玩，行吗？”
母亲赞许地说，“行。再说一说你有眼力，能够帮着爷爷奶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要和你爹说的吗？”
我爽快地回答，“没有。”
母亲又吩咐道，“你先打一个草稿，给我念一遍。”
一气呵成，我顺畅流利地写出了信的草稿，其中有一个字把我卡住了。
我问道，“娘，丰收在望的望字，我不知道是这个旺，还是那个望？”
母亲看了我写的草稿，告诉了我，“应该是这个望，就是看得见、马上要成熟的意思。你念一下信的草稿吧。”
我给母亲念了一遍草稿，她很高兴，让我一笔一划地抄出来。
我把信抄好，让母亲看了一遍，她很欣慰。
母亲小时候没有上过学，解放后上过村里的夜校。
她给我讲的刘胡兰的故事，就是夜校语文课本里的一篇课文。
母亲教我，怎样写信封。
我写好信封后，把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了信封里。
母亲拿来了浆糊，我用浆糊糊上信口。
然后，再按照母亲的指点，我贴上了一张邮票。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出家门，脚步轻盈地走到了大街上的县城邮局。
我非常郑重地把信，把信小心地投进了邮筒里。
大功告成。
就这样，我给父亲寄去了一封信，这是我人生之中写的第一封信。
我心里仍然有一些疑虑，“娘，爹能收到信吗？”
母亲欣慰地说，“放心吧，能收到。”
我幻想着，我的信是一片吉祥的云。
几天之后，这一片吉祥的云会飘到天津，飘到父亲的头顶上，带去我的问候，带去全家的平安，带去故乡的福音。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盏灯。
星光是眼睛，灯火是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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