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颗星,星是光之源。
地上一个丁,丁是一口井。
母亲走出了屋,我闭上了双眼,还是想见蔚蓝的星儿。
蔚蓝的星儿似乎要和我捉迷藏一样,不再露面。
我想起了母亲刚才说过的话,想起了两岁多的时候,曾经见过这颗蔚蓝的星儿,它还冲我微笑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听我细细道来:
小时候,一遇到委屈的事,或者不随心随意的事儿,我就会放声大哭,而且哭起来没完没了。
有一天晚上,我哭了,哭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哭得一片天昏地暗。
母亲左哄右哄,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依然在哭。
母亲严厉地说,“大半夜的,你别哭啦,行不行?明照,你这么不听话,我把你弄出去了?”
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中的委屈依然无法消散,所以哭是自然。
十有八九是忍无可忍了,母亲脸色一沉,把我抱了起来。
母亲抱着我,走出家门,走出里院,来到了外院。
外院很大,走到东头,向北一拐,有一条很宽的通道,再往里走,就到了后院。
深更半夜,万籁沉寂。
我很害怕,使劲儿地蹬着双脚,对抗着母亲。
同时,我的哭声更大了,有一点儿鬼哭狼嗥的味道。
把我放在了墙边的一棵枣树下,母亲二话没说,忿忿然地扭转身离开了,连头也没回。
有山靠山,没山我不能够独立。
母亲一走,没有了依靠,我愣住了。
随即,我哭得更厉害了,一声比一声大。
我哭出了个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声天一声地。
但是,我生性胆小,当然害怕孤独一人,置身于茫茫黑夜。
虽然置身于黑夜里,我没有看见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双腿发抖,双眼紧闭。
风吹拂着,枣树枝叶瑟瑟作响,四周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我站在原地,也没有勇气自己走回家。
我害怕,害怕黑夜,害怕孤独。
我哭着,睁开了泪蒙蒙的眼睛,看见地上的枣树影子,在摇篮似地荡动。
在孤零零的枣树下,我被一种恐惧包裹起来,我的哭声更大了,声音开始有些沙哑。
我心中有一个小九九,想用哭声惊醒爷爷奶奶,或者唤回母亲。
但是,我的希望破灭了,爷爷没有出现,奶奶没有出现,母亲也没有出现。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
没有月亮,没有云彩,满天星斗,是一个明亮的夜。
我哽咽着,委屈的眼泪无声地流,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如果下气接上了上气,我还会哭。
蓦然,我看见天空中有一颗星儿,蔚蓝色的,它冲着我微笑。
我眨动着眼睛,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蔚蓝的星儿,冲着我笑。
我不由自主地也冲着它笑,我的笑声宛如夜莺的叫声一样,在月夜里轻柔地飘荡。
天上,星儿蔚蓝。
地上,我在欢笑。
暗夜中,星儿蔚蓝,星儿微笑。
星光里,我和星儿相对而视,它笑,我也笑。
我伸出小手,冲它招了招手。
星儿依然微笑着,那样深情,那样明朗。
我很开心,咯咯地笑着,笑着。
一定是听到了我天真无邪的笑声,母亲从其藏身的墙角后面出现了。
奇怪的是母亲并没有径直地走过来,而是原地站立,似乎在等待着我飞快地跑过去。
看见了母亲,我并没有撒腿跑过去,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抱。
我旁若无人地重新抬起目光,仰望着夜空中的星儿。
看到了我异样的举动,母亲快步走到了我的跟前,蹲了下来。
母亲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温和地说,“怎么不哭啦?”
我从遥远的夜空收回了目光,心里的感觉是一派春天的景象,很敞亮,很舒快,也很明朗。
我干脆利索地说,“不哭啦,以后也不傻哭啦!”
母亲紧紧地追问,“为什么不哭啦?”
我快活地说,“娘,你不喜欢我哭,星儿也不喜欢我哭。”
母亲极为惊诧,连声问,“什么?星儿?天上的星儿?”
我十分畅快地说,“是呀,星儿看见我哭,它在笑我呢。”
母亲抱起了我,十分好奇地问,“哪一颗星儿冲你笑呢?”
我用手一指夜空,“就是那一颗……蔚蓝的……星儿。”
顺着我的手指望去,母亲找不到究竟是哪一颗星儿,疑惑地喃喃自语,“哪一颗呢……蔚蓝的……星儿?”
因为天上没有月亮,没有云彩,在玉色的夜空中,繁星满天。
我有一点儿焦急地说,“就是那一颗呀……它还在笑呢。”
夜空中的星儿太多了,母亲还是分辨不出,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颗星儿微笑,无奈地摇着头。
是呀,这就像在羊群中寻找一只刚才叫了一声的羊,真是难上加难。
我发自心底地说,“娘,以后我不傻哭了,不让蔚蓝的星儿笑话我。”
母亲鼓励道,“我想,星儿已经听到了你的保证。”
我欣喜地说,“娘,你看,蔚蓝的星儿还在笑呢。”
“好孩子,好孩子。”
母亲说完,把我抱得更紧了。
言而有信,此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不再傻哭了。
往事如云,飘忽而过。
天上的星儿,并不是一水儿的蓝色,有蔚蓝的,有淡蓝的,有浅黄的,有发绿的,有奶白的,也有土红色的。
想到这里,我深信在星儿蔚蓝的天空中,今天冲我笑的星儿,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一颗星儿。
星儿蔚蓝,星儿微笑。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儿时的秘密。
但不是童话故事。
面对故乡,就是面对时光,面对相对的永恒;永恒是一支歌。
面对故乡,也是面对自我,面对成长的心灵;心灵是一团火。 |